而在咕哝完了这一句之后，他想了想，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开始收拾东西。

办公室的人抬头看了一眼，也没多问。

迟到、早退……这种情况在老赵这早就不新鲜了。

只是不知道今天哪个鱼塘要迎来散财童子或者说，哪个曲艺社的小姑娘又要被坐在舞台边上的他盯着大腿猛瞧了吧……

在众人的嘀咕之中，赵斌收拾好了背包刚要走，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又从办公桌上翻找了一阵，拿出来了一份出差预支款申请单。

不过没填写，而是拿着直接走了出去。

哟？

老赵要出差？

他们一脸好奇。

……

老款的尼桑帕拉丁突突突的驶出了地库。

开过这车的人都知道。

这车人称小陆巡。

出了名的皮实、耐造、空间大。

钓鱼佬行李多，用它是最合适不过的。

赵斌一路开着车出来，来到了地上后，他先是把车停到了一边。

先是给妻子打了个电话：

“喂，你收拾下行李，我下午要出差……去川音那边……嗯，好，我这就往回走……嗯，你得送一趟我……大概去个一星期吧……好。哦对了，渔具也都给我备上……不是去玩，只是这次出差没法干活……说了你也不懂，你就给我收拾了就完了……”

电话挂断，他又翻了翻，找到了刘知诗的电话。

“嘟嘟。”

电话就响了两声，刘知诗就接通了电话。

而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嘿嘿，叔，我和爷爷正说起您，您就打电话来啦。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啦。”

随着一阵阵胡琴的喧闹，刘知诗的语气相当俏皮。

而赵斌听到这一声后，也乐了：

“哈哈哈，快，快把电话给怹。”

很快，那边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喂，小斌呐。”

“诶，师叔。您老好着呐？”

这话一出口，要是旁边有人，非得惊掉了大牙不可。

赵斌竟然喊刘知诗的爷爷师叔！？

可实际上……还真就这么巧。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西河门的辈分了。

西河大鼓门分梅、清、胡、赵四门，刘知诗的爷爷，著名曲艺表演艺术家刘田力传承自梅派西河。梅派西河按“瑞、春、德、庆、田、祥”排辈，刘田力属“田”字辈，他师父王庆田“庆”字辈。

而两边的渊源是怎么来的呢……

刘田力有两个师叔，赵庆山和田庆瑞，赵庆山的儿子赵连甲曾拜杨立德学习山东快书……不过赵斌倒是和赵庆山、赵连甲没啥关系。

他是杨立德的徒孙。

刘田力和赵连甲是一支儿的。

而赵连甲拜了杨立德为师，和赵斌的父亲俩人是同门师兄弟。

只不过后来一个功成名就，一个远走魔都。

但曲艺行里的门规传承就是这样。

你可以没出息，但辈分在这摆着。

有辈分，是一支儿，哪怕大家天各一方，可只要有事来寻，道一声辛苦，那就是江湖。

关系天然带着一份亲近。

要真说起来，刘知诗其实是和郭琪麟是一辈儿的。

而赵斌则是和郭德刚、于慊一辈儿。

不过他和父亲差不多，小时候学，也拜了师。但长大了手艺荒废了，转投别路，成了唐人的星探。

刘知诗的出道，是平江锁金的《月影风荷》。

可实际上，她能在平江锁金这演主角，一方面是自身条件在芭蕾方面受限，这辈子注定在芭蕾方面没什么大成就。和爷爷说了这个事儿后，平江锁金在刘田力这边以晚辈自居，给搭接的关系。

而当爷爷的也知道了在曲艺行当里，自身天赋是何等的重要。

确定孙女在芭蕾方面难有建树后，这位功勋卓著的老艺术家就开始联络自己的人脉。

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赵斌就是如此。

知道赵斌是唐人的星探，把人给约出来，两边互相见了见。

赵斌一瞅，这姑娘条件是真不错。

就推荐给了公司。

天生他对刘知诗就亲。

所以，刘知诗能在一个日料店里，在饭桌上就和蔡依侬把合约给签了这件事，之所以看起来那么草率，其实也是因为中间赵斌已经把唐人当时的状况给说完了。

简单来说就是“菲走、缺人、好机会”。

有刘田力在，别说大家是不是同门了。

就是冲着这位曾经的履历，一般人也不敢糊弄。

不过，为了避嫌，赵斌和刘知诗谁也没提过俩人有这一层关系。

平日里也只是私下来往。

蔡依侬也不清楚。

她要清楚，就绝对不会找赵斌去物色新的人选。

这也算刚好踢到了“铁板”上面。

赵斌和刘田力寒暄了几声，关怀了下身体健康，刘田力就把电话重新给了孙女。

陪着爷爷在听曲儿的刘知诗这才问道：

“叔，找我有事儿啊？”

“……诗诗，你把你上次被雪藏的事情，以及之前是否和蔡总有什么不愉快，统统和我说一下。”

“呃……”

刘知诗愣了愣，下意识的看了刘田力一眼。

老头一辈子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了，自然不动声色。

只是点点头，示意她说就行了。

于是，刘知诗把第一次因为广告的事情拒绝了蔡总，以及第二次因为《宫锁心玉》的事情都给复述了一遍。

但在这里，她还是隐去了蜜蜜的名字。

她不想给好友添任何麻烦。

只是说了自己为什么拒绝《宫锁心玉》，以及为什么不想接那个报酬分配明显不公平的广告原因。

而在说完之后，她就问道：

“叔，怎么了呀？”

“唉……”

回答她的是赵斌的一声长叹。

“我现在要出差。目的是川音……蔡总就在刚才，让我再去发掘几个……”

说到这，他语气顿了顿，接着才说道：

“能替代你的苗子。”

“……”

“……”

刘知诗满脸愕然。

而她旁边的老头的眼神却眯了起来。

接着，不需要刘知诗回答，老迈的手再次拿起了电话：

“小斌呐。”

“诶，师叔。”

“你也把你俩见面后的事情说说，老头子我听听。”

“好。”

赵斌没什么犹豫，把自己和蔡总见面后的事情大概的复述了一遍。

接着说道：

“师叔，这事儿您也别担心……我出工不出力就是了。诗诗现在事业这么好，自家人肯定是帮自家人的。刚好四川那边我有几个钓点想去瞅瞅……”

他的态度摆的很明白。

而听到这话，刘田力应了一声：

“嗯……”

接着，语气变得正式了许多：

“虽然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先不管诗诗的工作怎么样，不与苟且之辈同流合污这件事，我觉得她做的没错。抄袭刨活、吃空挖相（挖同行的墙角，把同行的节目抢过来）这种事，咱们这一门的人坚决是不做的。这是曲艺人的骨气！”

听到这话，同样是曲艺家庭出身的赵斌坚决回应：

“诶，师叔您放心，我明白。”

而刘知诗呢。

面对爷爷的力挺，她倒没什么大反应。

因为她在思考。

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呢？明明我做了正确的事情，蔡总却觉得我错了。”

这个公司……

真的还是当时在日料店里，对我说出“我们唐人，从不跟风，只做原创精品影视剧”的公司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们……变了呢？

……

“喂，诗诗。”

“诶，叔，我在呢。”

“反正你也别担心，别的不提，就说能代替你的女孩……哪有那么好找？所以也别急，我就是把这事情和你说一下，以后你也得听点话了。好容易走到了现在，万一真把蔡总惹恼了，把你雪藏下来。你合同可是13年才到期呢！知道么？姑娘，会来点事儿……”

“呃……我懂。”

刘知诗心里怎么想不提，表面上，她确实答应的挺痛快。

“您费心了，叔。”

“嗨，没事。那就先这么说……我就给你提个醒，你也别去问，别去琢磨。这人一时半会儿找不来，公司也就我能找，其他人找的蔡总也不见得放心。你下次表现好点，知道不？”

“嗯嗯，知道了……”

“好，那就这样吧……”

赵斌又给刘田力问了安，规规矩矩的挂断电话。

而刘知诗那边，在这个电话挂断后，她就问了爷爷一个有些天真的问题：

“爷爷，您觉得我错了吗？”

一辈子吃过苦，尝过甜。

见识过曲艺行里的勾心斗角，也看过江湖上的尔虞我诈。

老爷子并没说孙女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只是反问道：

“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演员？”

“我……”

刘知诗暂停了曲艺的播放，说道：

“我想做蜜蜜那样的演员。”

“就那个姓杨的小姑娘？”

“是的。”

刘知诗点点头：

“演我想演的角色，好好的琢磨，感悟，然后……通过自己的表演来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毕竟……我又不缺钱。”

她没有说半分假话。

因为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是真的不缺钱。

也不对……

换个角度来讲，应该说小有富裕的家庭已经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富贵了，那就得知荣辱。

让她去演一个抄袭的剧本，她是真的做不到。

而刘田力也知道自己孙女是个什么性子。

她看起来其实很随遇而安。

但实际上，不说有自己的坚持吧……但真要遇到点需要抉择、选择的事情时，她就会变得异常果断。

19岁的时候，她从大学老师那知道了自己的前途。

老师很直白的告诉她：你的天赋，最多支撑你走到这里。芭蕾舞演员的提升，是先从技，后从体。

技术提升期，比的是谁跳的好，跳的标准。

而等大家的技术都到了瓶颈之后，身体的优势才会慢慢展现出来。

能考进北舞的孩子，大家至少在技术上都是不差的。

而在大家都处于同一水平的时候，哪怕老师不说，其实每个人对自己也会产生很清晰的认知。

必须要承认，各行各业都是有天才的。

而在芭蕾舞上面，刘知诗显然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天才。

于是，她果断的放弃了舞蹈事业。

并且，很清晰的给了自己一条后路。

当不了出名的专业舞者，我可以去当芭蕾舞老师，教小孩。然后和心爱的男友一起结婚，以后的事业规划是可以自己开一所舞蹈学校。

这是她人生的下限。

而上限，就是她决定要转型做演员。

并且也得到了爷爷的支持。

她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性格。

在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后，她便再次沉默了下来。

脑子开始飞速旋转。

刘田力也不打扰，手里搓着核桃等着闺女的结论。

大概过了几分钟。

刘知诗忽然说道：

“爷爷，如果我被雪藏了，您有话剧团方面的关系吗？”

“有。”

老头搓着核桃，满眼慈祥：

“爷爷认识挺多话剧团的老人呢。”

听到这话，刘知诗认认真真的点点头：

“那我就不怕被雪藏了……我喜欢演戏。爷爷，我很喜欢！演戏的时候，我可以带入到一个陌生的角色里面，去演绎她的人生。”

“……”

老人无言。

继续聆听。

“然后……让大家看到我演戏，有好多人喜欢我。他们会给我发消息，说什么……我很漂亮，演的很好之类的……当然了，也有人骂我。不过我不在乎他们骂我的，可有人夸我我就很开心。”

她不自觉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抹笑容：

“所以我真的很喜欢演戏！但……我不想演那些戏。那些……”

笑容隐去，变成了坚定：

“不好的戏！我见到过蜜蜜是怎么用心准备一个角色的……您知道么？她才24岁啊！金鸡影后，金马影后！这才几年的时间……您要是看过她以前演的角色，她其实和我差不多的……

可是，在她沉淀下来了之后，一下子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会为一个连试镜都没有的角色，去准备一整年的时间。哪怕这个角色有可能不是她的，但她也不后悔！我也想这样！我真的……超喜欢她的！！我想跟她做一样的事情！

您知道么？连刘一菲都在学她。刘一菲呀！！！当年她那么火！比蜜蜜红那么多！可是现在她都在学蜜蜜！她能为了一个电影角色，从去年开始，一直到今年4月份，把自己关在农村老家，默默体悟角色……我……我真的不想输给她！”

与其说是对爷爷说，到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意识到我不是学习那块料子，我开始走艺术生的道路。认识到我不可能成为专业的芭蕾舞演员，我选择了转行表演……可是……蜜蜜和许鑫亲口说过，演员是最不吃天赋的一个职业！只要用心去感受，天才也只是比普通演员起步快一些而已！这一次……我不想走了！”

她越说，眼神越坚定：

“我真的不走了！哪怕雪藏我，我也不会违背我心里对演员这个职业的认知！年轻时候火不成，那我就去给人演妈妈，演奶奶！我不相信那些能在大奖上面获得终身艺术成就奖的人都是什么天才……”

说到这，她抬头看向了老人：

“爷爷，您会支持我的，对吗？”

“呵呵呵~”

刘田力笑的那叫一个开心。

把核桃放到了桌子上，摸了摸孙女的头：

“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爷爷不管怎样都支持你！”

“嘿嘿~”

刘知诗露出了一丝天真到不能再天真的笑容，直接抱住了老人。

“爷爷你真好~！”

“呵呵呵呵~”

老人拍打着她的后背。

心里感叹了一声：

“孩子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