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镇外十里远的丹枫港,可就热闹起来了。
两艘巨舰停泊在一浬之外的海面上,仿佛两座小山。数十艘小船在巨舰与港口之间来回往返,运送各种物资。这么两艘船的吃水实在太深,白水镇附近的丹枫港是容不下它们的。
港口上有堆积如山的粮草货物,还有自四方赶来的海员水手。更有些附近赶来卖货的、贩小食的,还有些窑姐儿之类。
陆白水坐在临港口一家酒楼的三楼厅中,向外看去正可以将港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这时候刚是清晨,招募来的海员们已经忙了一个通宵,约莫到正午的时候就可以乘船出海。但两人来了这儿,则是因为要见个人。
——约是在昨天后半夜的时候,忽然有差人上门找到陆白水。说路里新发了禁海令。直到开春以前,都不许大船出海,“概无例外”。早上的时候,会有路里督抚衙门的推官谢逊亲自前来说明此事。
陆白水使人客气地款待了他们、送走了。
然后在这港口上唯一的酒楼里等谢推官。此刻,那位谢推官就在二人眼前。
“……事出突然。我也不清楚都督怎么想到这一遭。”谢推官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可谓年轻有为。五缕长髯,白面细眼,看起来颇有君子之风。说话的语调与语气也很随和,“我也不好劝。这两艘巨舰作价一万六千两卖给你,都督已是疑心我在其中牟利。唉……于是来,要同你商量商量。”
陆白水皱眉,往窗外看了一眼:“谢兄,你看外面的情景。人和货,都已经到了。这时候忽然说不许走……我也很难办。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通融则个?”
自然有法子。陆白水跑江湖许多年,岂会不知呢。
只是在昨夜以前还以为这谢逊到底是个意气相投的好朋友,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同那些人是一样的。赶在这时候跑过来,说走不了。然后——
“法子倒是有。唉,只看陆兄肯不肯。”谢推官叹了口气,看起来极为难。
陆白水便在心里冷笑一声。然而面上不动声色:“有法子就好——谢兄,小弟这里还有些近千两的银钱。如果有法子……谢兄且带去、为小弟打点打点。但有不足,只管再叫人去东海客栈——”
谢推官却一皱眉:“这是什么话。”
他的脸色略有些难看:“陆兄如果当我是来说这些的——我现在就起身走了!”
谢白水愣了愣。但忙道:“误会误会——谢兄,是小弟误会了。那么到底是……”
谢逊生气地盯着陆白水看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摆摆手:“罢了。我说的法子是,你带一个人去。”
“这个人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来历。看着像是个道士——前些日子督抚衙门里闹邪祟,这人找上门给料理清净了。就得了都督的青眼。又和都督说海外仙山上有仙药,他可以为都督去求……唉,这些话都是咱们私下说。”
谢推官哼了一声、又叹了一声:“都督才说要禁海。又打算找船队送这位道长去找海外仙仙——原本中意这两艘船。结果我不知情……唉。所以如今,就只有这个办法——”
“你将他带上。名义上说,这两艘船归他统辖、为他所用,自然就可以无视海禁了。”
陆白水便也沉默一会儿,脸色略有些难看——此前谢推官说不可出海的时候他的脸色如常。而今有法子可以解决问题了,他却是如此的模样了。似乎很奇怪。
但谢推官似也不在意他的神色。只等着他——呷了一口茶。
终于,陆白水抬起头,笑了笑:“好吧。谢兄,我可以不可以先见见那位道长?”
谢推官一拍手,亦笑:“自然可以。陆兄真是识大体的人——谢道长,请出来吧。”
原来人早已经带来了。实际上这也在陆白水的意料之中。
两艘巨舰作价一万六千两,的确是很划算的买卖。倘若请人来造,耗时不说,单就耗费的人力物料,就不是十万两白银可以填得上去的。今日之前他觉得是这谢推官有意与自己结交。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当作肥羊宰了。
——他陆白水也有今天。
船他出钱买了、海员他出钱招募了、物资他出钱筹备了。而后一道禁海令发出来,再送来个谢道士、一队官兵,他的两艘船,就成了官家的了。
这些官府中人……吃起人来比妖魔还狠!
他可头一次吃这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