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风子沉默一会儿,似是在听那位老祖的话。
隔一:“那么,我方的人也要盯在那里。”
李云心耸了耸肩:“随便你们。”
琴风子便又沉默起来。约过了三四息的功夫,他脸上原本那种紧张、窘迫的神情消失了。
“龙王。”他低声道,“你该再想一想的。”
李云心似笑非笑看他:“这是你的话?”
“老祖已不在了。”琴风子低叹口气,“是我自己的话。”
“那你的胆子可够大。在我这儿待了几天就敢说这种话你们的老祖该杀了你。”
“我不怕被老祖知道。”琴风子认真地说,“老祖也并非滥杀的人。龙王我知道你见识过许多的人。修士,妖魔。也知道他们在你心里的印象并不好。但我仙门中人龙王和紫夜真人打过交道该知道我们和他们都不同。”
琴风子低叹口气:“我们是人。”
“哈哈哈哈!”李云心大笑起来,笑声在整间石殿中荡。他边笑边指着琴风子对红娘子说,“他说他是人!”
红娘子也饶有兴趣地皱起眉看眼前的无生仙门方士。打量了一会儿,摇头:“他是妖,不是人。”
琴风子又叹了一口气:“龙王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的确是妖身无生仙门当中除了一个真正的人身之外,都是妖身。妖魔,海妖,水妖,随你们怎么叫。”
“可是陆上的妖魔,九海的龙王们瞧不起人。觉得是愚昧弱小的物类。然而即便是他们,最后也要化人身、有人的关窍。可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习性也会像人。穿衣带甲,学人的礼仪制度。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像人、有人的名字有什么可耻的。”
“我这样的妖魔,说自己是人龙王该知道我说的是人的心肝性情。我们与陆妖海妖的差别在于,我们也懂善恶,也知道约束自己的心思。你能用人的心思去揣测别人,也就能揣测我们的。”
红娘子颇有些意外地看他。李云心则微皱起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龙王应该再想一想的。”
李云心狐疑地盯着他:“难道我答应了不好?你想我拒绝了然后和你们开战?”
“如果龙王是真心的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琴风子直视李云心,“龙王必然以为这是我们的缓兵之计或是圈套,因而将计就计。可如果能好好想一想和老祖好好谈一谈,会发现老祖是真心的。老祖宗与龙王见过的陆上修士、妖魔都不同。我们在洋上、在陆上,的确与龙王都没什么利益冲突。我们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这人有点儿意思。”李云心对红娘子说,“咱们竟然在海上遇到了讲理的妖魔了。”
红娘子不做声。想他是不是在说自己不讲理。
李云心想了想:“你说你们无生仙门还有一个人身。谁?”
“正是老祖宗。”琴风子轻声道,“老祖宗言传身教,咱们才觉得自己算是人。”
“他真是人?”李云心皱起眉,“他号称万年老祖,也真活了一万年?”
“是四万年。老祖修真四万年了。”琴风子沉声道,“我知道龙王在想什么。在想,陆上的玄境修士寿元也不过数千而已。从未有人寿元过万。但正因此说明老祖宗的功法才是玄门正宗。我们不渡什么情劫,也不滥杀,对世人有悲悯之心。即便是这位龙女的君父当初真龙叫老祖杀死他老祖也留了他的性命,将他好生招待在弱水。只叫我们散出了假消息。”
“在你们那里!?”红娘子顾不得想自己算是讲理还是不讲理了,瞪起眼睛。这叫她美丽的面庞上登时浮起一层煞气,石殿地上的细小粉尘嗡的一声飞扬起来,仿佛起了一层贴地的薄雾。
琴风子艰难地喘了口气:“稍安勿躁的确在弱水。也的确好好的。且与老祖志趣相投,常一道品茶论诗不然我哪敢提到这件事。”
“那怎么不放他出来!”红娘子生气地看着他,“你们把他软禁了!”
女妖心中的执念又生。她的衣袍鼓荡,发丝也飞扬起来:“我这就杀去你们的什么弱水,救他出来!”
她说完便伸手去抓琴风子:“给我带路!!”
但与此同时琴风子已叫了一声:“龙女不要误会,是洞庭君自己不愿走啊!”
红娘子的手定住几乎触上琴风子的领口。但可怕的罡风已经透体而过。化境的方士连退两步才止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不愿走?”红娘子身上的妖力慢慢散去,衣袍也渐渐服贴。她瞪着琴风子,“什么叫不愿走?”
“就是咳他说咳咳”琴风子一边说一边抹嘴,想要抹掉嘴角的血迹。
可从玄境巅峰龙女的指尖透射出的妖力岂是他消受得了的。嘴角的鲜血越抹越多,很快把袖口、前襟都浸透了。到最后连咳也咳不出,只能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脖颈,瞪着充血的眼睛看李云心。
李云心耸耸肩。打尾指里摸出一个小玉瓶儿。又打玉瓶儿里取出一枚造化丹这功夫琴风子已经腿脚无力,跌坐在地了。
李云心便将丹药往空中一抛,手掌再一使力丹药被凌空击成气雾,轰进琴风子的身体里了。
“可倒好。现在都知道我是开药铺儿的了。”他拍拍手,“我怎么觉得我最近救了好多人。比如说眼前这一个。还有还有嗯”
他想了想:“算了。反正觉得好多人。”
但这尴尬的俏皮话儿没能吸引女妖的注意力。红娘子仍瞪着琴风子:“说!!”
造化丹丹如其名。被李云心以妖力送入体内,立即展现惊人疗效。琴风子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前一刻还痛苦不堪,下一刻就浑身舒泰,甚至叫他舒服得打了个激灵。
但到底没忘记眼前的女妖有多可怕。一边轻轻地晃脑袋一边道:“龙女且慢、龙女莫慌我慢慢说、细细说、细细说”
“那洞庭老君在弱水和老祖品茶的时候,我见过一次。老祖问他在这里是否待得惯,那洞庭君就说此间乐、不楚陆上洞庭从前也叫楚地嘛,是不是。”他终于喘了口匀溜气儿,“老祖又问他说,这弱水久居也无趣,不如陆上繁华自在。他在洞庭里待了两千年,就不想游历山河吗?”
琴风子站起身:“但那洞庭老君说,他原本在世上牵挂的只有真龙而已。可如今知道真龙不是从前的真龙了、且对他起了杀心,可见情缘已了在世间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唯念一道石炙两脚羊。但想了想也觉得无甚要紧。既然如此,陆上再繁华又与他何干不如就待在弱水,也算是清净。”
说了这些话,看红娘子的脸色
女妖怔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没什么好牵挂的了没什么好牵挂的了这是他的话。是他的话”
琴风子显得有些疑惑:“的确是。”
又看李云心。仿佛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却发现李云心也在饶有兴趣地看他。
便忽然一愣,忙道:“这个这个老君的意思该是说,如今龙女已是天下间少有的强者了,自然也用不着担心龙女了。”
红娘子显然没将他这句话听到心里去。失魂落魄地又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慢慢走到洞口边,抱着腿面朝大洋坐下了。
琴风子为难地看李云心:“龙王,是我说话不小心。可没料到”
“倒也不怪你。”李云心似笑非笑地看他,拖长声音,“小事情嘛。总有忘的时候。”
琴风子只得又咳一声。
李云心便踱了两步,摇摇头。不知为什么微微一笑,低低地说:“做人难啊。”
琴风子也只能赔笑,却一时间想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