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家的车上，谭晓天并没有显得特别的兴奋，眼睛盯着路边的商铺行人，却似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眉头时不时还微微皱起，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天天，怎么了？赢了棋还不高兴？”郑兴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四十多岁的人了感觉倒象是回到了十几岁的样子，从接谭晓天出来知道其赢了董玉彦后嘴就没停下来过，碰上谁就和谁说谭晓天今天取得的战绩，只是为了保持大世家的那种超然态度，在说这些事儿的时候还得把持着分寸，脸上绷着劲儿，说话也要挑那种带着几分谦虚的词句用，那些对话的人自已不吝言辞，什么话好听挑什么话来恭维，反正多说几句好话又不花钱，所以谈话当然愉快热闹的很，反而让郑兴一时间忽略了这次功劳正主的反应，现在上了车了，除了前边赶车的车夫以外车里只有他们两个，这才留意到小孩子的情绪并非自已所想象的那么高。
“没什么。”谭晓天摇了摇头，轻声答道。
“没什么？那为什么不高兴？赢了棋难道不该开心吗？”郑兴奇怪问道，虽说今天的比赛只是决出四个入选名额，最后能不能得到公主讲师职位还不一定，但那已经不是谭晓天所该操心的事情，赢下该赢的棋，留下在最后一轮，该谭晓天完成的任务都已完成，这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至于三位主考官到时候选谁不选谁，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所考虑的更多是选手的背景势力，选手本身的实力反而退居其次，所以选上了固然是好，但落选了也没什么好失落的。
“棋赢了当然开心，不过下午这盘棋下的很苦，要不是对手产生误算，这盘棋其实应该是和棋。”谭晓天答道，语气有点儿漫不经心，估计心思还都在那盘棋上。
“呃，呵呵，原来是因为这个。天天，要说在棋艺上，我现在估计没资格指点你什么，不过在对待输赢的态度上，我还是可以说几句的。”知道了小孩子的心事是什么，郑兴笑了起来，心中也是别有一番感受——若是其他一般的小孩子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可能早就乐得不要不要，逢人就说，想要每个人都一起分享自已的快乐，可这个孩子却平静的好象那是别人的事情，居然还有时间和心情反省棋局中的得失，以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而言，真不知道这样的反应是好是坏，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和普通人的分别吧？
“您说。”谭晓天问道，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智商高不等于情商也高，人生的经验需要时间去积累，仅仅八岁的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学习，而有些东西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感悟。
“呵呵，我听老太爷讲过，一盘棋无论下的怎么好，局后检讨总会有不如意的地方，实战对局时没有人能够做到一点儿不犯错误，分别只是所犯的错误大小不同而已。所以从某种角度想，下棋其实就是双方在比谁犯的错误少，谁犯的错误在最后的游戏，故此，能诱使对手犯错误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郑兴开口说道。
“呃，有点儿明白，又有点儿糊涂。”谭晓天仔细想了想后问道，看来对这个话题他很关心。
“呵呵，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很正常，总之，凡事不可过于苛求完美，失误也是棋艺的一部分，倘若对弈的双方都不犯错误，那下出来的棋局肯定也是平淡无奇，毫无味道可言。”郑兴笑着说道。
“，嗯，有道理，不想犯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照着前人有过结论的下法行棋，那样的下法固然保险，但结果也就成了互相比拼谁背的棋谱更多更全的游戏，没有自已的想法，没有自已的思维，了不起也就是一名出色的匠人，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棋士。”谭晓天闻言之后沉默良久，忽然眼睛一亮，似是有所感悟的大声说道。
“，噢，呵呵，说的不错，匠人和大师的分别就在于一个精于技艺，能够完美的复制所掌握的东西，而大师则是能够创造出新的东西，复制需要的是正确，是无误，创造需要的是新奇，是探索，是想前人所未想，走前人所未走，所以，追求完美是匠人的要求，因为有对比存在，大师追求的是更好，同样也是因为有对比的存在。天天，你想要当技术熟练，不会犯错的棋匠，还是追求更好，精益求精的大师呢？”郑兴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小孩子真的脑洞大开，把问题延展开来，他也只好跟着拓展下去，总不能让人家小孩子以为自已肚子里就那么点儿东西，淘出来才几分就空了。
“当然是大师了。”对这个问题谭晓天回答的是斩钉截铁，毫不迟疑——下棋要是变成了记忆力比赛那还有什么意思？
“呵，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的，送你一首诗，也算是前人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吧，‘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完美应付过了谭晓天的问题，郑兴也是颇为得意，摇头晃脑有滋有味儿的背诵了一段诗文，那样子与塾馆里的老夫子几乎一般无二。
看着郑兴自得其乐的样子，品味着诗句中所蕴藏的含义，谭晓天先是不自觉的点头认同，接下来情绪忽然又低落下来，眼中发潮，鼻子根有点儿犯酸。
“呃，这又是怎么了？这诗应该没问题吧？”郑兴一愣，这首诗又不是那种抒情感怀的类型，就算是有所感悟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吧？
“没什么，就是您刚才诵诗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袁老夫子，想起了姑姑”，抹了一把眼睛，谭晓天把脸转向了另外一边。
郑兴闻言微微一愣，伸手轻轻抚着小孩子的头顶，心底长叹一声——再怎么早慧终究也还是个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