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南司此前的做法不同,江耘并不急着抓人,每天早来晚走,坐在书房里浏览枯燥的文书,这样还嫌不够,又从南司衙门和其它各房调阅大量簿册,时间最早的能够上溯到几十年以前。
照此下去,藏在故纸堆中的神玉早晚会被发现。
胡桂扬想将它转移到别处,却找不到机会,他是“懒人”,总不能比经历大人来得更早、走得更晚。
一块待在书房里的时候,胡桂扬绝不敢在江耘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
江耘就像是多长了一双眼睛,即使一直低头看字,每次抬头仍然一眼就看向胡桂扬的位置。
“我一直想看南司珍藏的记录,好与非常道的记载互相弥补。”
“你如愿以偿,你现在看到的许多文书,连现任镇抚大人都没有权力调阅。”胡桂扬倚在门口,等着中午开饭,这是他每天来此报到的最大动力。
江耘微笑道:“私下问一句,这位梁大人凭什么掌管南司的?”
“像你这样消息灵通的人,竟然不知道梁镇抚的底细?”
“有些人不值得特别注意。”
江耘对百户左预了若指掌,却以为镇抚梁秀不值得注意,胡桂扬忍不住笑出声来,“哈,你这人……很有意思。据说而已,梁秀是东厂尚铭的什么亲戚,凭此入掌南司。”
“怪不得。唉,真是浪费了南司的多年积累。翻看最近几年来的文书,南司几乎没做成任何事情,哪热闹就奔哪去,可这并非南司的职责,南司已成东厂附庸。”
“左百户就是东厂调来的,你应该知道。”
“左百户是个人才,但他也没弄清楚南司的职责。”
“那南司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你义父最清楚,但他反其道而行之。”
“南司寻找鬼神,义父却要力证全是装神弄鬼。”
“没错,但南司寻找的不是普通鬼神。名山大川、寺庙宫观皆属明线,官府看在眼里、握在手中,在此之外,另有一条暗线,才是南司的职责范围。所以南司不可凑热闹,凑热闹必走偏。”
“应该由你担任南司镇抚。”
“谁当也没用,南司走偏不是一天两天,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梁镇抚大概也是没有选择。”江耘挥挥手,表示自己不想多谈南司,眼睛一亮,“倒是你的义父赵瑛,留下许多有用的线索。”
“哦?”
“线索不求多,但求真,哪怕是只言片语,也比虚假的长篇大论有用得多。赵瑛之独特就在求真,哪怕只是一句极简单的话,也有出处,比如梁铁公自燃而死,他详细写下每一位讲述者的姓名、身份,虽然十几年过去,如果有人想要重新查案,仍有脉络可寻。”
“你要重查?”
江耘摇头,“梁铁公就是何百万,早已被你杀死在郧阳府。赵瑛还有一个好处,看不明白就写看不明白,绝不乱下定论。”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怀念义父了,可惜我没学会义父的本事。”
“各有所长。”江耘笑道,拿出一张纸来,轻轻捧在手中,“听下这个,是赵瑛写下的,‘……狐生鬼养之说甚行,大藤峡叛军将士张阿灵、饶兴等十七人供述:狐生者,其母皆有妖名,生时不顺,子产母亡;鬼养者,生母为鬼,嫉妒生人,凡有妇人为其子供乳者,断乳之时必杀之……’”
此篇文书写得比较早,断藤峡尚未得名,仍叫大藤峡。
“原来狐生鬼养是这么回事,我从来没听义父说过。”胡桂扬恍然大悟,心中略感悲哀,照此说来,自己的生母早就亡故了。
“可是赵瑛不信邪,花费数月时间,真的找出五名活着的乳母来。”
“那‘必杀之’就是鬼话了,义父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再听这段,‘房县大木厂乳母赵媪供称,狐生鬼养之说其时盛行,母亡之孩其家皆弃之,或卖与术士,送与闻天王处。闻天王强迫众妇供乳,不从者杀之,借口鬼母所为。此为赵媪所亲见,闻天王未亡之时,绝口不敢谈论,村中妇人皆如是。’”
“义父真是执着,还有吗?”
江耘放下纸,“差不多了,你怎么看?”
胡桂扬想了一会,“狐生鬼养显然是闻天王编出的话,为的是吓退无关人等,不让外人接触孩子,可这是为什么?”
“赵瑛没写,他不做无谓的猜测,但是显然觉得此事蹊跷,否则的话不会大费周折地四处调查。”
“可以问谷中仙,当时他算是闻天王身边的军师。”
“有道理,下午有空吗?”
胡桂扬想了想,家里的剩饭剩菜应该还够大饼吃一顿,“有。”
“那咱们去拜访一下谷中仙。”
在书房里困顿数日,胡桂扬也想出去走走,“好啊,一直没问,谷中仙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他一度失去记忆,在江南一带乞讨、游荡,被我的朋友凑巧看到,带来交给我。那是今年初的事情,他的记忆如今已经恢复,但身体不大好,随我一同进京,住的地方离此不远。”
“你的朋友一定很多。”
“人人都想结交朋友,我只需放出话去,自然有朋友登门。”
“朋友登门,你就用白花花的银子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