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不见,宇文天禄再次遇到李纯铁,他已是两鬓斑白,神情萎靡,全然没了当年“李疯狗”那等意气风发的模样,想到两人同朝为官,斗了二十多年,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不由唏嘘,口中道,“老朋友,又见面了。”
李纯铁摇头苦笑,“可惜,咱俩还是没有光明正大斗上一场。不然,你的幻枪三式在的剑下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宇文天禄道,“你我斗了半辈子,如今武功全失,还是这副臭脾气,不肯认输。”
李纯铁傲然道,“认输?我李纯铁什么时候认过输?我那小师弟,武功恐怕不弱于你。”
宇文天禄哈哈一笑,“那又如何?到头来,见了我还不得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岳父大人?哈哈!这么说起来,你比我还差了一辈儿。”
听到这句话,李纯铁如泄气皮球一般,“真是阴险啊。不过,你那闺女长得还不错,又勾勾又丢丢,我那小师弟娶了她,也不亏。唉!”他叹了口气,略带惋惜的口吻,道:“可惜喽,喝不到他们的喜酒了。”
看到李纯铁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宇文天禄没来由一阵悲哀。在这个世间,能够真正有资格成为他对手的,李纯铁算是一个,只不过到头来,被大明皇帝朱立业折磨成这副模样,脸上也黯然下来。
李纯铁最看不惯他这副表情,不屑道,“老子还没死呢,你要吊孝,再等个三五八年吧。”
“一把年纪了,怎得还跟以前一样?”
李纯铁道,“老子都这样了,再没有当年那口气,怕早就死在狱中了。”
是啊,没有这口气的李纯铁,还是当年那个在书剑山上狂放不羁,誓言单挑守剑人的李纯铁吗?那时,他、李纯铁,还有王半仙,可谓是辅佐朱立业登基的股肱之臣,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李纯铁问,“你今夜为天道而来?”
宇文天禄点点头,“定州那边已经没事了,我答应过女儿,?要把姓萧的那小子全须全尾带回去,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缺胳膊断腿,我女儿岂不要嫁给一个残废?”
李纯铁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左臂,反唇相讥,“你不也一样?”
宇文天禄差点没气得骂娘,好在李纯铁及时岔开了话题,“从我回京之后,整个朝廷的风向就变了,后来在狱中,我反复考虑许久,觉得在书剑山的事上,咱们被人算计了。”
宇文天禄猛然一惊,“你说是那老东西?”
“不错。”李纯铁道,“当年陛……朱立业去书剑山之时,咱们始终在山下,去拜访剑尊及去天道神像前拜祭之时,他一直跟随朱立业。你没觉得,从回来之后,陛下对我们的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嘛?”
宇文天禄听了这番话,又道,“朱立业夺权之后,我们推荐他做大明国师,他却如闲云野鹤一般失踪,整日拿着那个破碗东躲西藏。我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他说那口碗是当年陆玄机存在天机阁的,可之前也没听他说过此事。而你收养萧金衍之后,他与萧金衍之间的联系,并不比你少。”
李纯铁陷入沉思,“如果说一切都是为今日布局,他应该就在京城了。”
“你见识过他武功?”
李纯铁摇头,“并没有,不过他逃跑的功夫,若自认天下第二,没人敢称天下第一。连书剑山上的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宇文天禄道,“既然如此,我们静观其变吧。”
“距子时还有些时间,老子都快死了,你还不请老子喝杯酒?”
宇文天禄如变戏法掏出一壶酒、两个杯子,分别斟满,递给他一杯,“老疯狗,我敬你一杯。”
李纯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旋即剧烈咳嗽起来,原本惨白的面庞呈现出一股红润之色,道:“痛快,许久没跟你一起喝酒了。”
宇文天禄道,“我喝的酒,你根本看不上眼的。”
宇文天禄虽然权势滔天,但生活简朴,因为某人的缘故,一生独爱赤水酒。李纯铁则有些浪子做派,饮食、吃喝更是讲究,登闻院之中,曾有一拨人?专门负责给他挑选天下美食美酒,这一点当年也是宇文天禄攻击他生活奢靡的政治手段,不过如今两人聚首,这些事情早已放下。
李纯铁道,“老子是故意的,我权力又大,又忠心耿耿,若不自泼点污水,?那岂不成了圣人?他可绝不允许有人这样。”
李纯铁口中的“他”,正是大明皇帝朱立业。
两人前半生戎马,后半生官场相斗,一切都围绕着这个大明皇帝,然而到头来终究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想到此,宇文天禄道,“再来一杯!”
李纯铁哈哈笑道,“正有此意!”
这时,不远处皇城之中,一道异光冲天而起,直冲星汉。夜空之中,东天七宿中的青龙,此刻闪烁起来,变得异常明亮,不仅他们,整个神州大陆之上,若抬头望去,都会看到这七颗星辰,变得异常耀眼。
李纯铁道,“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惊神大阵全力开启。”
……
李倾城与李金瓶跟扫地僧来到后山别院之时,夜色初起。
一轮半月挂于夜空之中。
点点繁星坠于夜幕之上,他抬头观看,只觉得东天七座星宿开始闪烁起来。他自幼博闻强识,涉猎极广,对星象一学也颇有研究,当他看到东北方那一道冲天而起的光柱之时,便已猜出,京城之中,有大事将要发生。
咚!
一声鼓响。
时辰已到。
他看到别院中,各大门派之人,目光流露出一股狂热之色,而少室山四座石柱,隐约有些异样。玄音大师道,“各位施主,稍后老衲将开启达摩舍利阵,其中妙处,全靠各位造化深浅了。”
汤达人道,“方丈,我们都等着哩!”
玄音将数块大小不一的佛祖
舍利,一一嵌到法台之上,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经文,不多时,他一声狮子吼,双手转动法台,这时,法台之上,原本黝黑的佛祖舍利,逐渐闪烁出七彩光芒,就在此时,四座天柱似乎生出感应,纷纷半倾向别院方向。
光芒大作。
将别院照得亮如白昼。
这些佛祖舍利之光,向四座天柱射去,达摩舍利阵开动了。
光芒射在天柱之上,开始在四座柱间流动,将整个少室山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将少室山变成了一处独立的法则空间。无数天地真元,缓缓释放,充盈在空间之内。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如此纯粹的真元!
不是天地真元,而是上古时期佛祖成佛之时,肉身化成的舍利之中更为纯粹的真元,那时,天地灵气充盈,真元也远比现在的纯净,所有人都盘膝而坐,用心感悟着真元变化,这些真元不断从他们体内穿梭,形成了一道奇异的景观。
轰!
一处小天地发生了爆炸。
“我破境了!”汤达人惊呼道,“通象境!”
对于困在知玄境数年的他,仅在阵法中呆了一盏茶功夫,便成功破境,这种喜悦,让他不由喊了出来。然而,并没有人祝贺他,也没人理会他。这些真元太纯粹,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抓紧一切机会,提升自己修为。
众人陷入狂热之中。
作为旁观之人,他虽感应到舍利之内的真元,但自己体内的真气却对此有些排斥,他并没有坐下修行,而是看着一群陷入癫狂的江湖中人,不断的突破自己的修为。
通象中境,通象上境。
半个时辰不到,已有三四人修为来到通象巅峰之境,只要向前一步,就能窥得天道,掌握天地法则,与天地共存。
而法台之上的佛祖舍利,仅仅消耗了不到五分之一。
李倾城虽不在阵眼中,却也在四座天柱笼罩之下,他能感应到,舍利之内释放出来的真元,越来越纯粹,但距离真正的破三境,还是差一点火候。他本身境界就已触碰到三境之外的门槛,只是他修行的隐剑,却已不再用真元来破境。
他需要破的是心境。
他也不需要渡天劫。
他需要渡的是心劫。
修行一道,江湖中人选择的天地真元,他在悟出倾城一剑之后,已摈弃真元修行,改修心境,心如剑,人如剑,天人如一,才是他的正道。正如,萧金衍修的是弦力,赵拦江修行的是金刀之意。
院落中,这些到达通象巅峰之人,再汲取天地真元,作用却已不大。
但其余境界低微之人,却依旧能不断运用舍利内的真气,淬炼经脉,提升修为。
半个时辰后,又有十余人抵达通象巅峰。
他们有些焦躁,“怎么回事?为何无法再进一步?玄音方丈,你不会是骗我们吧?”
他们开始质疑,开始辱骂,全然忘记了,他们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连连破境,正是因为玄音所作的一切。境界修为的提升,并没提升他们的道德水准,那些草莽之气,落在扫地僧的耳中,他不住的摇头。
站在旁边的李金瓶,注视着阵法之内的各路豪杰,眼神之中露出奇怪的神色,她心中生一种感觉,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对了,就像是去年,她与爷爷被赶出祖宅,食不果腹,她在路边看到有人支了一口铁锅,里面煮着一锅红薯的味道。
她有些奇怪,怎得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想到此,她不由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不断有人陆续抵达通象巅峰,但没一人破三境之外,李倾城察觉到怪异之处,他问扫地僧,“方丈大师,欲以达摩舍利阵提升修为,来对抗天道?”
扫地僧不想撒谎,然而李金瓶就在身边,而且很显然,她被这些人吸引住了,他道,“天道无情,凡人又岂能与之抗衡?”
李倾城道,“那这又是何故?”
此言一出,李倾城想到了当年他与萧金衍、赵拦江讨论天道降临之事,说起过书剑山上的人,以三境之外的高手为“食”的故事,他意识到了情况不妙,脸色大变,“你,大师,你们要……”
扫地僧低头叹息,“南无阿弥陀佛。”
李倾城有些愤怒了,虽然他对这些江湖中人并无好感,但若说利用舍利阵将他们变成天道口中的食物,他也无法接受这种事,他提高声音,质问道,“为什么?”
扫地僧道,“天道降临,万物皆寂灭,若能牺牲这些人,来换取人间一方净土,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功德?”
李倾城冷冷道,“好一个功德,只是,你们又有什么权利,替他们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