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既不愿看到亚珊帝国通过改革实现中兴,也不愿看到亚珊帝国迅速走向崩溃。宁愿帝国执政当局扮演一个“裱糊匠”的角色,半死不活的凑合着维持现状,社会发展停滞不前;寇拉斯王国则乘机奋起直追,尽快缩小与亚珊帝国的国力差距,维持这样一个此消彼长的局面无疑对远东人最有利。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当然不能建议帕拉丁娜和弗兰克深明大义放弃贵族特权,接受帝国资本集团开出的条件,将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让给银行家、工业家和商人,皇室与贵族领着年金扮演好“橡皮图章”的角色就够了,更何况没有人会甘心放弃手中的权力,指望皇太子殿下“深明大义”,背叛自己的阶级,这本身就有点不切实际。
罗兰翻开第二页信纸,果然不出所料,帕拉丁娜本人非常反感帝国资本集团开出的条件,弗兰克太子也表示无法接受,双方就此陷入僵持。
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弗兰克的改革离不开银行家支持,但是又不甘心政权被资本集团绑架,双方一直谈不拢,国债到期日可不等人。如果帝国政府无法及时发行新债,只能被迫宣布债务违约,信用破产的后果将是财政破产,到了官僚薪水乃至军饷开支都无法保障的地步,整个国家距离崩溃也就不远了。只要回想一下地球上18世纪末法兰西政府“唐提式年金”债务违约引发的连锁反应,以及其后不久爆发的那场震惊世界的大革命,罗兰不难预见亚珊帝国财政破产的后果。
帝国皇室与内阁既无法接受资本集团的苛刻条件,又不敢承担政府信用违约的风险,左右为难之际,弗兰克受到以约翰·劳尔为首的改革派智囊影响,动起了发行纸币的念头。
当前瓦雷斯各国唯有远东寇拉斯政府无惊无险地发行了纸币,事后还保持了物价稳定,没有出现明显的通货膨胀,反而促进了经济增长,老福格尔和小艾伯顿赴远东考察过后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奇迹”。
弗兰克对远东的“银钞奇迹”早有耳闻,又从帕拉丁娜等访问团成员口中了解到传闻属实,很自然地想到借鉴远东的成功经验。
在皇太子殿下看来,远东叛党能够办到的事,帝国政府没理由办不到。帕拉丁娜却没有那么乐观,谨慎地建议他不要把发行纸币想的太简单,否则各国政府早就这样干了,何苦还为筹措真金白银犯愁,又哪里轮得着远东人吃这“第一只螃蟹”。
弗兰克素有广开言路、虚心纳谏的美名,不仅接受了帕拉丁娜的规劝,还委托她代表自己邀请罗兰来亚珊圣城做客。
考虑到罗兰身份敏感,弗兰克太子不便以官方名义发出邀请,正好前不久小艾伯顿提到邀请罗兰以民间学者的身份参加学术会议,就想借此机会与他会晤,请教发行纸币的相关事宜。
帕拉丁娜受弗兰克委托写给罗兰这封信,随信还附带一张邀请函。罗兰拿起会议邀请函看了看,主办方是帝国中央大学和培罗基金会,按理说也不算真正的“民间机构”。研讨会将于二月初七于亚珊圣城“普爱宫”大礼堂召开,为期三天,罗兰只需要出席最后一天“社会与经济改革”等相关主题的研讨,其余的时间自由支配。
罗兰隐约记得“普爱宫”是帝国宗教裁判所的总部所在地,自己身为“异教徒”去这个鬼地方开会,怎么看都有点不吉利啊……尽管有诸多顾虑,罗兰还是当场回信帕拉丁娜,明确表示自己将“如期赴约”,并且“非常期待再次与她见面”。
虽然在回信中接受了帕拉丁娜转达的邀请,罗兰心里清楚这件事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出发之前他还有许多道难关要闯。
回信第二天,罗兰写了一份关于亚珊帝国财政危机的报告提交内阁咨询。当天下午赶到独立大道10号参加内阁会议的时候,罗兰又根据帕拉丁娜信中透露的信息对报告做了补充,重点阐述帝国当权者与工商金融资本集团就国债问题展开的激烈博弈,以及预测不同的博弈结果将对亚珊帝国未来的国运造成怎样的影响,进而对远东当局产生怎样的连带影响。
面对父亲以及内阁群臣发表演说的时候,罗兰不由回想起自己穿越前那个祖国的历史教训。
19世纪后半叶,正值西方各国相继完成资产阶级革命、纷纷跻身工业强国之际,华国的末代封建王朝还在苟延残喘,这个拥有庞大疆域与近四亿人口的老大帝国仍然处于传统农业社会,在与西方入侵者的斗争中尝尽坚船利炮的苦头,被迫签订不平等条约,开放通商口岸,大片国土遭到列强掠夺,沦为殖民地;帝国内部也不太平,各地农民起义风起云涌,革命党人四处奔走传播新思想,封建统治濒临崩溃。然而以文明自诩的西方列强却没有利用这一时机支持与他们意识形态更接近的基督徒与革命者推翻华国腐朽堕落的封建王朝,反而出钱、出枪甚至默许雇佣军协助朝廷镇压起义。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偏爱那些封建贵族与官僚,而是认定维持现状更有利可图。事实也正如他们担心的那样,当“东方睡狮”终于苏醒,追赶时代大潮走上富国强兵的崛起之路,西方列强不得不放弃在华殖民地、治外法权和种种特殊利益,当初签订的那些不平等条约也随着封建王朝的灭亡而化作一堆废纸。
罗兰认为亚珊帝国当前的境况与地球上华国那个末代封建王朝有相似之处,只不过还没有沦落到“纸老虎”的地步,而是一头重病缠身的老虎,还有奋起一搏撕咬对手的能力。远东虽然抢在帝国之前推行了社会改革,国力蒸蒸日上,却还远没有跻身“列强”的资格,处理与帝国的外交关系时好比挑逗病虎,进退之间如履薄冰,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