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荆话说完,威然而立的宫甲立即把少盐这十几个人提走了。笞并不是很重的刑法,不过是成束的荆条打打屁股,算是所有刑罚立最轻的——打完之后穿起裤子根本看不出来。公输坚这边松口气的同时又心疼那一千三百部水车了,“殿下,一千三百多部水车造之不易,每日两百余部也需六日方成,尽烧之不如改之吧。”
“谁去改?”熊荆笑看着他,心中很不悦。公输坚本也要打的,可他是大夫,刑不上大夫。
“这……”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整,生产线已经稳定了。或者按照熊荆的话来说,产线已经达到平衡。所谓平衡,就是人员、工具、机器、场地……一切投入要素达到了最优。改一千三百多部水车是不难,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抽不出木匠。如果真要去完成这件事,不光是生产线停顿,山林里的伐木工、沿途运送原料成品的船只、各城邑售卖的铺子,这些全都要停下来,造成的损失还真不如烧了这些次品。
“然则…然则……”公输坚当然不像熊荆这个曾在后世苦苦搬过砖的,也没有从山林到全国各城邑店铺的产业链概念,他只是觉得很可惜。
“不佞听说有一个魏国人想来楚国,可他的车驾却往北面走。然后就有人问他,你要去楚国,为何往北走?他说,我的马很好,跑得快,再远也能到;然后又有人劝他,你的马是好,可这不是去楚国的路;此人又说,我带的盘缠多,而且御手也好……”
熊荆转而说起了南辕北辙的故事,身边的人全静静听着。待故事说完,他再道:“做任何事的前提都是原则必须正确,同时力求一次做对。错了再改,为人可以,为事绝不可以。”
“唯!”经过这一段时间,熊荆的威信在造府这群工师、工匠当中已经建立了,他现在如此要求,没有人会说不。
“做事便如滚木登台,每上一阶便要将滚木稳住,不然,前功尽弃,非死即伤。往上登阶是大家造水车时想到的种种办法,或更快、或更好、或更省……,皆为经验思量所致。可如不将这些办法变成规范,不将这些规范教导给每一个人,等于是滚木落阶,又退回原地。
除了规范,操守之心更不可懈怠。无操守之心,视规范如无物,处职守于恍惚,犹如城头抛石,高台落木,此种人切不可受职。”说到这里熊荆心头火又起来了,他转头吩咐道:“此次失职者,夺职减俸,罚为匠人,未见其操守之心前,不得升职。”
“唯。”这一次答应的声音更大,工棚里也更加安静。罚为匠人可比笞刑重多了。
一部一部水车被东宫甲士抬到了空地上,一千三百多部堆成了一座小山,随着卒长一声命令,几十支火把四处点火。浇过鱼油的地方火焰立刻升腾起来,火起风助,不一会整座小山都燃着了。水车新新、烈火熊熊,闻讯而来的匠人围着火堆救也不是,看也不是,终于,有个后到的老木匠带着徒弟直往火堆里冲,冒火抢了几部水车出来,然而甲士很快将他们拦住了,接着把抬出来的水车又扔回火堆。
人群哭喊声一片,对匠人而言,产品犹如自己的孩子,现在孩子在自己眼前化为灰烬,谁也接受不了。但甲士立在火堆之侧,他们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跪求同样无奈的公输坚。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熊荆已经不在木作区了。一千三百部水车价值六十多金,钱真不算少,但从它们成为次品的那一刻起,这些钱已经浪费了,烧不过是一次火葬。当然,这是他逻辑上的理由,更深层次的是他恼怒于大家不严格遵守规范——轮轴短了o.5厘米并不是没有人发现,而是发现也不去纠正,认为能将就着用。一国造府居然有这种想法,离破产不远了。
“那是为何?着火了!”大司马淖狡立乘而来,看见大火冲天吓了一跳。
“禀大司马,此乃…此乃殿下令我等焚烧不良之物。”造府工师此乃了两次才说出原委。
“火势如此之大?”淖狡半信半疑的看了火场一眼,真是如此,火燃在空地上。
“然也。”工师低头相答,“殿下在造纸区,请大司马随我来。”
造纸区是熊荆新辟出来的区,算是产前试验。以他对造纸的认知,造纸应该是先泡、再碱煮,成浆后滤晒,最后就成纸了。过程虽不完全正确,但只要碱煮成浆,还是能造出纸来的。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叠厚薄不均、大小不一的纸片。
“殿下……”负责造纸除了一个负责缫丝的工师,主要是一位来自王宫的脰官,他以职为姓,名羹,擅长给大王做汤羹。对他来说,造纸和做羹无异,只是不能吃而已。
“为何…为何……”这纸,不但夹着杂物,厚的地方几乎可以当衣服穿,薄的地方则半透明,还好,没有像上次那样出几个大窟窿。“为何如此厚薄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