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刺中的秦军武骑士,竟然真的死了,还被妫景找了回来,熊荆笑毕又觉得不可思议。众将欢呼时他突然回首看项燕和彭宗,项燕倒没有什么反应,彭宗却闪避他的目光,顿让他明白这是他们糊弄自己的把戏,为的是让自己再也不行险。
以一国之王不顾生死去斩杀一名普通的秦军骑卒,事后回想确实是不智。可那种战场上的自由驰骋,生死搏杀间的铁血快感,又像罂粟一样吸引着他,让他欲罢不能。他越来越对自己的年龄不满意,因为身体的限制他不能战斗、不能操干,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大王以未龀之龄而杀秦军武骑,天下君王皆不如也。”拍马屁正在继续,但熊荆已经意兴萧索,对他们的赞美毫无兴趣。他回席喝茶间,忽然觉得嘴里喝到了什么东西,吐出来一看,居然是颗牙齿。
“大王龀也。”灯下长姜看得仔细,抢着把熊荆手里的牙齿举了起来。
“大王龀也?”诸将盯着长姜举起的那颗牙齿,一时又大呼:“大王龀也,臣为大王贺。”
熊荆早就到了换牙的年龄,可惜牙齿一直未脱,赵妃让医尹太卜看了几次,都看不出什么问题。熊荆自己的理解可能是天天吃豆腐补钙,牙齿和人一起长,所以一直不换牙。现在终于掉了,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
鸿沟东岸楚军诸将庆贺熊荆龀齿,大梁城内王宫燕朝才刚刚得到战败的消息。魏王魏增顿时哑然,赵政则是大怒。五万大军败于鸿沟濊水(古涣水)相夹的死地,若是没有逃出来,等于是全军尽墨。稷邑十五万大军其中五万是南郡的守军,因为会盟才临时抽调至稷邑,如今再损失五万,五十万伐荆大军只剩下三十五万。
对统治天下一半户籍的秦国而言,损失二十万大军不过是个数字,关键是霸主的威严不容冒犯。三年来秦军一败再败,关东诸国对秦将不再畏惧,这才是最可怕的。
“速传令咸阳,”赵政怒意未消,语气极为铿锵。“尽召傅籍之卒,与荆人一战。”
五十万大军是精选之卒,傅籍之卒以秦国现在的户籍和动员力度,一户一丁也有三百万人,减去已经征召的、在官府为奴、抵债做工的,再召几十万大军并非不可。魏王魏臣胆寒之际,随赵政一同入大梁的国尉桓齮揖告道:“荆人蕞尔之邦,臣以为召五十万傅籍之卒足以。且……”
桓齮欲言又止,见赵政正瞪着他,不得不道:“臣以为项燕攻鸿沟东岸之秦军,乃为断伐荆大军之粮秣。今已得胜,若闻大王在此,必攻大梁,臣请大王速离大梁。”
“项燕用兵甚速,荆人又有大翼战舟,臣亦请大王速离大梁。”桓齮以外,其余秦将皆揖向赵政,请他速速离开大梁。
“彼等以为寡人不如荆王?”赵政更是不悦。哪怕是敌人,也有让人佩服的敌人。赵政在熊荆这个年龄时,还在邯郸质宫被赵人欺凌,现在荆王则被秦国频频欺凌。站在秦王的立场,他不愿楚军获胜,可以同病相怜者的微妙立场,隐约间,他又希望楚军获胜。不如此,他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击败荆王,不如此,他所获得的胜利将毫无价值。
‘不如荆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赵政话语里,诸将对此无可奈何。唯有一些老臣明白大王的这种心理:有些勋贵子弟最忌别人提及自己显赫的家事,他们宁愿凭一己之力获得封赏和食邑,也不愿宗族帮衬。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太过于年轻。
“臣以为,”诸将无言之际,赵高躬身说话了。“大梁仅十万魏军,项燕之军二十余万,不足防也,当速调遣大军入驻大梁,以为守卫。”
“三川郡、东郡距大梁最近,当速调此两郡之师。”有将领建议道。
“荣阳、成皋、洛阳有数万大军,当速速调遣之。”大王既然不想离开大梁,那便只有调兵入大梁保卫。赵高提了一个意,诸将就开始附和。
唯有桓齮一听这样的主意就大力摇头。魏军根本靠不住,一旦大王围在了大梁,不管城破与否,天下局势都会迅速变化——赵国、齐国说不定会出师大梁,与楚国合纵。
另外还有敖仓。去年大梁水战结束后,国尉府便有人提醒楚国舟师有可能出圃田泽奇袭敖仓。现在正是收粟使节,为支援大军作战,各地的粟米正紧急运往敖仓,一旦敖仓被楚军夺去或焚烧,无粮再多士卒又有何用?若楚军围大梁半年,以大梁的人口,必如昔年邯郸那般易子而食、析骸而爨,那时不需赵齐两国帮忙楚军就能破城。
局势如此变化,对关东六国是有利的,对韩国也是有利的。桓齮摇头之后道:“臣以为最近者乃荣阳四万守军,当速调三万人入城,以防项燕。”
“准。”项燕二十多万,真要让他围了大梁,仅靠十万魏军的不够的,赵政当即答应。
“臣再请魏王速令魏军入城,以防项燕分而歼之。”桓齮再道。
早上赵政亲入大梁,魏增还欣喜不已,但现在不同了,赵政人在大梁,项燕必要攻拔大梁,大梁是魏国的国都,岂能让项燕攻拔,这不是要魏国亡国吗?而要想项燕不攻拔大梁,就要赵政离开,赵政就是不离开,非要在大梁与秦军死耗。
“魏王这是何意?”魏增久久不答话,赵政不悦,看着他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