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仅仅过去数月,齐都临淄似乎已恢复往昔的繁荣。城门、大市依旧是车彀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城内乐声不断,吹竽鼓瑟、弹琴击筑和战前没有不同,但斗鸡走狗,六博蹋鞠的人却大为减少。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王廷、朝廷已然分立,全国各邑的金钱粟米不再像以前那样无限制的运入临淄。而临淄是齐王田建的私邑,关市税、口赋、户赋都归王廷少府所有,可惜这些钱已经养不起原来那些大臣和伶人。很多大臣从此除了俸禄再无私赏,因为无权,贿赂几乎全部消失;伶人更惨,这些人拿着一笔不多的遣散费就再也不是王宫的宫人了。
对于已撤至临淄城外的楚军,很多人怨恨,也有很多人感激。只是怨恨也好、感激也好,变法后的齐国再也不是以前的齐国。缁水长流,夏日的清晨王宫皋门外玄端颤动,百余位大半来自全国各邑的朝臣在等待上朝,随着阍者打开皋门,群臣鱼贯而入,进入正朝按班站立。
很快一身皮弁服的田建就出来视朝。此时的视朝完全是象征性的,齐相田假向他汇报诸事后,田建便起身退朝,返回路门正寝,接下里的时间就是这些朝臣的争论时间。
争论的问题包罗万象,从葛麻针线到兵甲粮秣,从合纵攻秦到海外贸易,齐人善辩论,很多时候辩论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为了展示口才。威望不够的齐相田假只能由着他们,让他们高谈阔论。但只要所议的事情没有个结果,那就谁也不许离开正朝。饿着就饿着,不得休息就不得休息,反正要有个结果,哪怕是不好的结果。靠着这一招,齐国的变法最终完成。
没有外朝,只有正朝;没有庶民,只有贵人。
这样的结果虽非熊荆所期望,但毕竟是齐人自己的变法。按照约定,变法后楚军撤出临淄,齐楚之间再订盟约。这个盟约不可能是熊荆一人而决,包括他所设计的四国经济体系,都要得到郢都正朝的支持。郢都正朝同意了,派遣诸多使者来到齐国相商,盟约和整个体系才能逐步逐步的完成和构建。
楚齐盟约一如既往,比以前增加的是军事同盟内容。即:如果第三国主动进攻楚国,齐国将对楚国提供军事援助,包括出兵相助;反之亦然,如果第三国主动进攻齐国,楚国亦将对齐国提供军事援助,包括出兵。
基于此,虽不能在政治上改变齐卒的境况,但在军事技术上,以项燕为首的大司马府和以鲁阳君为首的郢都军校一个多月前已经抵达临淄,类似楚国大司马府的齐国大司马府开始组建,类似郢都军校的临淄军校也在筹备。乐观的估计是今年秋天第一批学生即可入学,而齐国大司马府已经开始初步运作。
齐人虽然骄傲,但战场上真刀实枪的较量胜负最容易分辨,军事上全面学楚国并没有什么阻力。只是在构筑四国经济体系上,齐人的骄傲和不甘常常成为阻碍。
四国经济体系能够支撑长期残酷的战争,靠的是海外贸易所得金银、货物的持续输入。没有这种输入,这套体系立刻完蛋,大家将重新玩回原来由官吏支撑的国家体系。而海外金银和货物的输入,有很大一部分要靠齐国生产的丝绸。
楚国官吏介绍整套体系时,虽然没有夸大海外贸易的利润,可丝绸三、四十倍的利润仍让许多齐人频频乍舌。一些人忽然感觉自己吃了亏——虽然是经济体系,虽然赵魏两国不能干预经济,但齐楚两国共同组建的金行却拥有四国的铸币权,以及经济干预权。初步的规划中,将来的贸易丝绸主要由齐国负责生产。
丝绸多数产在齐国,被楚国海舟卖到中洲之西,可得三、四十倍甚至更高的利润,这些利润全归楚国所有,齐国除了生产利润什么也得不到。
从同盟关系上来说,这似乎有些不公平。同盟类似合伙,既然是合伙,分配就不能如此不均。可从法理上来说,楚国买进齐国丝绸,齐人已经赚了一次钱,而贸易的风险、贸易的海舟、贸易的水手全由楚人承担,贸易的利润自然全由楚人所得。
双方各有各的理由,好在率人赴齐的是脾气不那么坏的昭黍,加上屈光从中斡旋,双方才彻底没有谈崩。可几次下来,这件事依然没谈妥,变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大王,丝锦之事齐人扬言要收十倍之关税。”在齐王田建的盛情邀请下,熊荆仍住在临淄王宫。不过为了避嫌,他住在王宫苑囿,与后宫隔着很远的距离。
“这帮齐人!”明堂内正在商议另一件事情,昭黍横岔了进来。
“大王,臣以为关税乃齐国国政,若非要齐国产出丝锦,齐人收十倍关税我亦无可奈何。”屈光是妥协派,一直认为两国当以和为贵。“不若……”
“不若如何?”金行正在组建,两国都有钱府,发行多少货币全有记录,而市面上铜钱的金银价也很恒定,金融方面是没有问题,现在谈的是贸易和关税。齐国多轻重家,这些人时不时弄出一些事情来,使得商议很不顺利。
“不若许之。”屈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