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荆与孔鮒两人的对答太快,旁人根本插不上嘴,孔鮒并不能辨过熊荆。儒家之说好似一个处处是缝的竹簸箕,不缜密也不结实,稍微用力一戳,就能戳出一个大洞。
学说如此,最重要的是意识形态。儒家自孔子以来,乃至秦后堕落成为儒术,都想着要制约皇权,同时又追求一个君明臣贤、国泰民安,‘老吾老、幼我幼’的乌托邦大同世界。这样的大同世界曾由王莽建立过,然后迅速倒台。
倒台的原因在于文人总是以为国家的繁荣昌盛是因为君明臣贤,行仁政就可以王天下。熊荆却非常清楚,国泰民安只是因为军事和经济,这两者的基础都是技术,而不是什么贤明和仁政。但要想跟儒家说技术,从孔子把真六艺变假六艺起,就是对牛弹琴了。
熊荆觉得儒家是对牛弹琴,孔鮒听闻熊荆说出‘勇信即贵族,辛劳皆奴隶’这样不仁不义的话时,心瞬间坠入到谷地,他也觉得再劝熊荆是对牛弹琴,毫无希望。
孔鮒如此作想,朝廷内的朝臣绝大多数都在点头。贵族是一点也不辛劳的,越辛劳的人身份通常就越卑贱,越可能是奴隶。也只有奴隶,才会通过出卖体力谋求衣食,贵族往往是以流血为代价得到赏赐和封邑,两者的差别就在这里。
当然群臣中也有不点头的,在一旁喃喃了半天的昭黍这时候说道:“臣不知也。若不辛劳,我楚人何以为食?若辛劳皆为奴隶,我楚国辛劳之人多矣……”
“虎不食草,只需食肉。”熊荆收剑。收剑后他又道:“但愿我楚人永不辛劳,从不耕种。”
他的话很多臣子听不懂,可他自己却懂了——他此时才明白某部书里的某个家族为何会说:‘we.do.not.sow!’耕种是奴隶干的事情,他们强取就可以了,这就好像老虎不吃草,吃羊就可以了。越辛劳越耕种,奴性就越重;多吃草不吃肉,羊性就越重。奈何远古的智慧熬不出心灵鸡汤,哲理渐渐被人遗忘。
“寡人所忧,乃忧当前之政他日为人篡改,或行秦制,或行周礼。”孔鮒等人已悻悻退下,熊荆继续之前的话题。“试问卿等有何策?”
“臣等……”熊荆提出问题,问题是要群臣解决的。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乃是常事,熊荆死后,废敖制行他制并非没有可能。这样的事情怎么防止?这样的事情没办法防止。
腊祭之日,秦军已入方城,熊荆提出这样的议题,每一个朝臣散朝后都忧心忡忡。熊荆回到正寝,一登阶看到了堂中站立的赵妃,也变得忧心忡忡。
“拜见母后。”熊荆无奈中行礼。“孩儿出游,夜深未能告于母后,只留一书,请母后赎罪。”
出走前熊荆是留了书的,但给赵妃的时间故意延迟,这样的先斩后奏显然让赵妃很不满。她冷着脸道:“大王既视母后为无物,何以返?”
“请母后赎罪。”熊荆再拜,他越发觉得自己安置芈玹的办法无比正确。
“芈玹何在?”赵妃好像没有看到儿子的伏拜,她现在恨极了芈玹。
“芈玹?”熊荆仰头看着她,不知道她找芈玹何意。
“芈玹之媵伤王后赢南,此必是芈玹唆使。”赵妃道。“司败已押其媵,正寻芈玹。大王乃一国之君,不当包庇有罪之人。”
“啊?”熊荆入宫连衣服都没换就去视朝,没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情。
“大王欲包庇罪人否?”赵妃再道。在她看来一切都是芈玹的错,只要芈玹死了,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孩儿不敢。”熊荆忙道。“然芈玹之媵伤赢南,此、此当有司败左尹问审……”
“芈玹人在何处?”赵妃不想听儿子的解释,她只想找到芈玹。见熊荆沉默不答,她再道:“大王乃楚国之王,岂能因私情罔顾国法!”
“芈玹之媵伤及赢南,此民事之刑,与国法无涉。”熊荆不服气的争辩,脑子里则在想此事该怎么办。他忽然很想笑,他以前叮嘱各氏要雇一名好的讼人,自己却忘记了这一点。
“赢南是王后,是大王之妻!”赵妃喊了起来,她觉得儿子已经被芈玹迷的失了魂魄。“大王即便不喜赢南,也要顾王廷之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