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对普通人来说是什么样子?
楚二打小生活在穷乡僻壤,吃着粗粮,偶尔才能尝几口野味。活到十五岁,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对于战争,所有的记忆便是去年听到的种种传闻。
三边多匪,村里有男人出去混世界,若是回乡,把外面的传闻带回村里,楚儿因此知道世界上有能够力敌十人百人的强者,有呼风唤雨的修行者,有金戈铁马,滚落的人头与滚烫的热血。
对三边人而言,身边有匪不一定是坏事,这里管家、商道皆不顶事,做匪反成了出路、甚至光宗耀祖的手段。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出去的人不管做什么,混出名堂之后照顾乡亲也是有的,张村有匪且穷到极致,因此极少被骚扰。包括去年打仗的时候,先后有进军与溃败的军队由附近路过,不知是急于赶路还是忙着逃命,竟也忽略了这个贫瘠的山村。
生活照例还是苦,饿肚子的次数年年增加,然而和听到的传闻相比,张村几乎可以算作世外桃园,倒也不敢生出妄想。
真正的灾难发生在某个夜晚,楚二睡梦中被人拖出家门,与小妹、邻居们一起被驱赶到空地。
楚二的母亲死得早,父亲在一次打猎时伤了腰,干不得重活,混乱中他没能看到父亲,喊了两声换来两记耳光,只好收声把哭号的小妹紧紧抱住,躲在人群之中。
周围有许多跳跃的火把与凶狞的面孔,并有几个令楚二望之心悸的人。其中那名独眼壮汉,楚二无意中与其视线相对,感觉就像严冬腊月突然被烙铁烫到,浑身汗毛直竖,偏又冷到骨头里。
凭着偶然得到的知识,楚二意识到这就是传闻中的修行强者,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气,普通人休说与之争斗,便是靠近都无法做到。
事实证明这些人不仅实力强大,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与狠辣,楚二有个玩伴叫愣子,性情憨呆,喝着凉水都长出一副好身板,结果就因为一句顶撞,马上被人剁头。
那刀光可真够亮的,喷洒的鲜血那般刺眼,和野兽的血完全不一样,愣子的人头刚好滚到楚二附近,瞪大的眼睛里和平时一样满是既楞且傻。
“谁不听说,这就是下场!”
砍头的山匪大声喝着,一边在鞋底上蹭刀上的血,独眼强者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便把视线移走,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周围各种尖叫、哭泣与呐喊,幼妹蜷缩在怀里不敢冒头,楚二咬着牙没有吭声。
对着无法对抗的存在,人们很快学会了按照吩咐做事,接下来,山匪开始从村民中挑选,大致原则是男人要和女人分开,年轻人与老人不能待在一起,期间免不得喝叱谩骂、哭泣哀嚎、拳打脚踢,并有几次刀光与血色。
才死去几个人,楚二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麻木掉了,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偏又多出来几分难以道出的明悟。
这大概就是打仗?
一片哭号声中,有个山匪过来要从他怀里将小妹拽走,当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楚二仿佛被针扎到一样猛地跳将起来,扑向那个比他高出整整一头的壮汉,去抢他的刀。
这样做的时候,楚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只记得脑子里仿佛开了一道口子,有股无法遏制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漫长而混乱,楚二听到惊叫、大喊,做了许多动作,闻到血腥气,他的视野颠倒、错乱,身体在剧痛与麻木之将急速转换,以至于头脑完全空白。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思维回归身体,楚二才发现自己被关在某个黑漆漆不知是洞是屋的地方,头顶一颗石头发着惨淡的光,照着下方一群既熟悉又陌生的惨白面孔。
小妹呢?
楚二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何还活着,慌忙起来寻找并且呼唤,结果是找不着也听不到回应,周围明明不少村里和附近村庄的人,一个个全都表情木然,没有一个开口。期间楚二试着询问、推搡甚至打骂他们中的一些人,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那些人的身体时候热的,都有呼吸,却仿佛死掉了一样,放在从前,楚二会被这样的景象吓到魂不附体,如今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和一个举动。
“小柔,小柔”
昏暗的空间里,凄惨的呼唤一直持续,终于引来注意。伴随着几声不耐烦的咒骂,空间的某个方向响起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刺眼的光亮。
楚二的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本能地抬起手遮挡,没等他反应过来,巨大的拳脚落到身上,感觉却不怎么痛。随后,有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掰开他的嘴巴,塞进来一颗药丸,旁边有人制住他的双手,不令其反抗。
“真麻烦,怎么剩下一个?”
“前阵子昏过去了。”
“蚀心丸会不会失效?”
“那倒不会,就是和别人的时间不一致。”
“然后怎样?”
“管他,反正都是死。”
“好吧”
一股热流顺喉而下,同时戾气迅速从心里生起并且直冲脑海,楚二心里记住了这些话,思维便又麻木起来,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再醒来时,所处不再是那个黑漆漆的环境,周围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楚二惊讶地发现人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跑,确切地讲是冲锋。
他们的手里不知何时有了武器,有菜刀棍棒粪叉甚至铁锅,偶尔几个人拿着“正统”兵器,身形确不是那么迅猛无畏。楚二随后发现,冲锋的村民们个个眼睛里发出红光,仿佛熬夜敖久了时的模样,也像是野兽发疯时的情形。
男女老少又混在一起,女人们的衣物很少,有的完全光着身子,她们脸上丝毫没有羞耻的感觉,只剩下疯狂与戾气。
微微茫然中,楚二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与妹妹有几分相仿,他连忙朝那边跑过去,才迈出步子就被蜂拥的人群撞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