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哀鸣与悲伤(2 / 2)

是的,特雷维尔家族如今还留恋着波旁王家的人,只剩下她一个了,虽然其他人都不明说,但是她知道。

“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的呢!”老妇人摇头苦笑。“你现在将要做母亲了,你将体会到我从未有缘体会的幸福,所以我请你好好享受这种幸福,就当是为了我。”

然后,她的视线微微漂移,最后移动到了夏尔的身上,然后定定地打量着夏尔。

好一会儿之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德-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很高兴见到您,殿下。”夏尔淡淡地点了点头。

为了让夏洛特可以尽情叙旧,也为了让自己避免尴尬,夏尔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被对方点上名来,那就只好说话了。

“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婴儿。”长公主一边抚弄夏洛特的背,一边对夏尔说,好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没想到一晃就二十几年过去了,时间快得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夏尔怔了一怔,微微有些意外。

他是1827年生的,那时候确实还是在复辟王朝的治下,不过……那时候他的爷爷因为效忠波拿巴而被冷遇,他应该是没有资格被那时候还是太子妃的长公主见到的啊?

“是菲利普拿着你过来的,那时候我们的私交不错,他求见我的时候私下里拿你过来了。”仿佛是为了解答他的疑问似的,长公主继续说了下去,“他说这是他兄弟的儿子,虽然他弟弟是一个投靠波拿巴的无可救药的堕落分子,虽然他的侄子是个浪荡成性的风流胚,但是你是无辜的,你流着特雷维尔的血。理应有机会得到一个光辉的前途。他说得很有道理,也很动情,所以我答应过菲利普,在你长大以后要照顾你。”

还有这种事啊?夏尔微微吃了一惊。

他不相信长公主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所以这事应该是真的。

然后,他莫名其妙地对那位已经过世的堂爷爷又多了一分尊敬。虽然为了掩人耳目,他一直很冷遇弟弟一家,但是实际上他真的一直为自己一家人考虑了。

“我……我可以问一下,当时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我吗?”虽然明知道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夏尔仍旧禁不住问。

“他是公爵,又是内阁大臣,他给你选的路当然是最好的了。”长公主殿下马上回答,“如果你想从军,你可以进入禁卫骑兵团,然后到北非服役,几年内就当个团长。如果你想从政,他会让自己的朋友帮助你,让你可以平步青云,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做……至少也可以让你就这么混下去。”

接着。长公主殿下突然笑了出来,“当然,那时候我们谁也没想到,用不了几年整个王朝就完蛋了,我们谁也不能按照这种约定来帮助你。我们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没有我们的帮助,你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个位置上……年轻人,你真的很厉害,这几年我听到你的大名很多回了。”

这应该不是什么好名声吧……夏尔在心里苦笑。

公爵的谋划最终没有实现,波旁王朝垮塌。然后复辟,然后再次垮塌,时势变幻,他的一切计划都化为了泡影。然而自己却达成了他曾经的愿望……也许他在临走之前,至少对自己的满意的吧?夏尔心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谢谢您告诉我这一切。”他再度朝对方躬了躬身,“我会照顾好夏洛特,报答你们的恩惠的。”

“我并没有给你什么恩惠。”长公主摇了摇头,“几年前我曾经打算给你,而你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数年之前。确实正统派那边招徕了夏尔,还提出了复辟之后让他担任首相的提议毫无疑问,这个无法实现的承诺被夏尔当成废纸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既然长公主提到了这里,夏尔就不能那么客气了。“我现在仍然会拒绝,请您谅解。”

“我不是在讨好你,你不用这样。”公主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容,“我们是王族,虽然落了难但是我们也不会做乞丐,不会在一次拒绝之后再求第二次。你已经选择了你的路,那我们并不打算干涉。”

“我……我很高兴您能够这么想。”夏尔暗地里松了口气。

“只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波拿巴虽然现在能博取某些人的欢心,但是他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他站在火山口上玩弄着火,迟早整个大地都会喷发,让他无以为继。而你,离他太近了,也许某天就会被火同样点着。平民百姓是冲动善变的,我见过他们反复无常的样子。”长公主的语气微微变得有些严峻了,“我原本是不想跟你说这些的,但是你是夏洛特的丈夫,所以为了她我想提醒你一句。”

“我想您说得有些道理。”夏尔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的欧洲不都是这样的吗?人民就像水一样,看上去平静忍耐,但是时不时掀起波浪,有时候甚至波涛汹涌,所以每个政府必须战战兢兢地划着政权的船在波浪当中前行,争取不要让它掀翻。”

“然后乞求他们再多忍耐你们一会儿?”长公主摇了摇头,然后直言,“这样的政权您不觉得太卑微了吗?”

“迎合人民并不卑微,说到底我们的一切财富都是他们创造的”

“谢天谢地我们不用和您一样说这种场面话,君主政体的好处就是这样,我可以随意嘲笑暴民,而你们只能违心地说场面话。即使你们都瞧不起他们,你们也只能卑躬屈膝地说漂亮话。”公主突然冷笑了起来。“所谓人民,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号称要反抗贵族,他们拿起了刀剑,结果他们杀掉的自己的同伙,数目比他们想杀贵族多几十倍,这就是人民。”

“我觉得您这话就有些太过于严厉了。”夏尔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夏洛特。

夏洛特此时也感到气氛有些紧张,她轻轻地转过头来,示意夏尔不要和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争论。

“那些人砍掉了我父亲,我母亲。我姨妈的脑袋,然后你指望我原谅他们?或者说他们的好话?不,抱歉,我做不到,我只能实话实说。他们就是一群盲目的苍蝇。以互相憎恨和残杀为乐。”公主的语气十分严峻刻薄,显然以她的经历,确实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被她如此看着,夏尔也觉得有些难受了。

虽然有夏洛特看着她,示意他不要和老人置气,但是他忍不住了。

是的,他打心眼里生气,不是为人民生气,而是为了这家人生气。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可是在路易十六陛下的治下,也有很多脑袋因为王朝的弊病而带来的贫困而枯萎了虽然这些脑袋没有血淋淋地落到地上。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这种结果高尚在哪里……”夏尔颇为不敬地耸了耸肩,“我并不是为了暴民说话,夫人,事实上我和您一样恐惧暴民,毕竟如今我也爬到了一个足够的位置。我只是想说,如果一位统治者维持不了自己的统治,那他本质上就是失职的。既然他享有了一个国家,他就给自己套上了无限的责任,更何况还是一个家族相传的王国?一位君主不可能一边在享有国家的同时一边却不负有义务,他在登基的时候放弃了王位吗?他在位的时候想过放弃吗?没有。不然他的兄弟们都跃跃欲试想着当国王呢。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王冠的鲜血染到了他的身上就哀鸣呢?!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失去了他的国家就意味着他失败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而我是不会同情失败者的。”

夏尔昂起头来,同样尖刻地看着长公主殿下。

“夏尔!”夏洛特忍不住出声喝止他了。

“你……”老妇人的脸上闪过了无比的怒气,她想要大骂,但是最后还是忍耐了下来。“不合格就该被砍头吗?”

“有些人走运,没有被砍。但是不会每个人都是那么走运。”夏尔的语气仍旧十分平静。“他在不走运的时刻,因为自己的惊慌失措和治国无方丢掉了这个国家,而这种不走运最后也吞噬了他的生命。”

“这种歪理……”

“他自己葬送了自己的统治,把荣誉、王朝、乃至自己和家人的生命交给了暴民,结果最后您还要以这种哀鸣来抱怨暴民!这有什么意义呢?难道真正有意义的做法不是扛起自己的王朝,让他和你们不至于受到这样的灾祸吗?”夏尔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昂首看着长公主,“殿下,为王者是不能哀鸣和抱怨的,他只能统治,然后死去,要么老死要么被杀死。就是你们老说这种可怜的哀鸣,才证明他不合格,才证明您和他一样不合格!

人民需要偶像,但是上帝已经死了,祂伴随着国王的血,沉入到了地面以下。如今再也没人能依靠它来统治一个国家了,如今我们得塑造另外一个神龛,然后把神龛取名叫做‘人民’。是的,我们的一切都源于人民,我们为了人民的福祉而殚精竭虑,与敌国殊死搏斗不管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我们至少得让人民以为我们在这么做。您以古老的傲慢拒绝这种口号,殊不知在现代这种口号就是力量的源泉!历史对你们足够温柔了,居然以命运之剑斫倒了拿破仑,结果你们还是想不起这一点,挥霍掉了机会,却还念念不忘可爱的当年……天哪,我真高兴,你们当年就完蛋了,不然你们还得让我为你们的高傲去付出血的代价!”

夏尔不自觉地走进到了长公主的座位旁边,然后略带哀悯地低下了头,“事实是如此明显,而您,却还是固守着古老的固执,却不肯承认这一个事实……我不生气,我很悲伤,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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