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时分,特雷维尔夫妇才趁夜离开了庄园。
夏洛特一直和长公主殿下说着话,直到最后才依依话别,而在离开了庄园之后,夏洛特还是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眼角的泪痕总是无法消失。
在马车上,她只是看着窗外黑森森的夜景,看得十分出神,一句话都不说。万籁俱寂,一切都被隐匿在了黑暗当中,只有马蹄拍击在路面上的有节奏的声音,才能稍稍给出人间的证明。
看着妻子这么悲伤的模样,夏尔禁不住也有些戚然,他将妻子揽到了怀中,然后轻轻抚摸了她的背。
“夏洛特,别太悲伤了,你还怀着孩子呢。”
“你跟她说得那些话,太过分了。”夏洛特用力挣开了他的手,显然有些余怒未消。“你明明知道她已经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一定要去逞口舌之争?辩论的输赢就对你这么意义重大吗?你把她……你把她气成什么样了啊!”
“好吧,夏洛特,别生气……我承认我有些不对。”夏尔叹了口气,显然也自知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其实……其实一开始我也并不打算和她争执什么,只是那时候突然有些激动而已。你知道的,我那些话并不是在嘲讽她,也无意侮辱王族,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有些心里话必须说出来而已。”
“好一个心里话!忘恩负义就是心里话吗?”夏洛特横了他一眼,“王家给了我们那么多恩惠,结果你却说暴民杀国王杀得有理!”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如果治国无能却又不肯抛弃权力的话,那就算被鲜血所吞噬那也只能怪自己。”夏尔低声回答。
“这不就是那个意思吗?!”夏洛特瞪大了眼睛,“国王的权力是上帝赐予的,他命该统治国家。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违背上帝的律令!”
夏尔眨了眨眼睛,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夏洛特什么都好。就是这种观念太过于浓烈了一些,吵了多少年了。他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再争论“君权到底是不是神授、到底需不需要对其他人负责”的问题了。
“好吧,夏洛特,我们不要争吵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夏尔又叹了口气,然后不顾夏洛特的挣扎,强行抱住了夏洛特,“在长公主殿下过世之后,王家以后就是尚博尔伯爵来秉持了。而你却嫁给了身为波拿巴党人的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吧?她将财产从你们这里领走了,也对你没有任何新的指示了,甚至都不打算让你再认识伯爵本人……”
夏洛特微微僵了一下,虽然夏尔说得很委婉,但是夏尔的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
长公主殿下已经在料理自己的后事了,她将财产从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回收,并且不再对她交代任何任务,纯粹就将自己这一次到访当成了私人的访问,显然是已经将夏洛特打入另册了。
不管长公主殿下的出发点是是为了夏洛特好,还是信不过她。抑或是两者都有,总之,自从她和自己的这位堂弟之后。她已经被排斥出了保王分子的圈子。
至于她送给夏洛特的那颗钻石徽章,也许就是最后的临别赠礼吧……
一想到这里,夏洛特禁不住再次潸然泪下。
她的心情很复杂,百感交集。既有些痛楚,也有些迷茫。
她忠诚于保王事业那么多年,全心全意做了那么多事,因此被自己人疏远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但是另外一方面来讲,她却又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办法对尚博尔伯爵寄托那种无限的热爱和忠诚。
尚博尔伯爵她过去曾见过一两面。虽然没有深入了解,但是凭借着夏洛特在社交场上多年历练出来的经验。她其实也多少对这个人有些了解了。
这个和她年纪差不了几岁的青年人,当时给他的印象就是平凡如果不说平庸的话。他身材不高。表情总是沈着脸,仿佛在家族的重压之下不堪重负了似的。他的谈吐随和礼貌但是因为过于追求庄重严肃所以缺乏热情,而且没有什么魅力,更加看不到那种激情和志向。
简直就像是她在交际场上惯常所见的那些名门子弟一样。不,连他们所熟于使用的俏皮话和玩笑话都没有。
他和夏尔……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夏洛特心想。
他也不是神,从他身上更加也找不到一点太阳的气息。
虽然从正统主义的角度来看,尚博尔伯爵是毫无疑问的波旁王家继承者,法国理所当然的君主,但是夏洛特发现自己对他并没有那种对君王的敬意。空洞忠君的口号,并没有能够给她提供多少为他效劳的冲动,比起长公主殿下来,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根本找不到多少听从那个人号令的热情。
那个安静,平凡,冷漠,毫无人格感染力的人,就是我未来应该效忠的人,就是法兰西的天然统治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