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极了。”
夏尔这夸张的动作和满面的笑容,更加触动到了芙兰,她定定地看着兄长,脸上笑了出来,泪珠却又无法抑制地滚滚而落,她张开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一把抱住了夏尔。
“谢谢您,先生……”
夏尔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护士帽下面的金色长发,时隔这么久的重逢,他自己心里也颇有感触。
就在这猎猎的寒风当中,两个人就这样拥抱在了一起,他们抱得是这么紧,以至于相互之间充满了温暖的气息,犹如置身于温室当中一样。
直到许久之后,他们两个才分开。
夏尔仔细端详着妹妹憔悴的模样,最后叹了口气。
“你真是累坏了,对不起。”
“确实累坏了,昨天晚上还在站晚班,到现在还没睡呢。”芙兰自嘲地笑了笑,这个笑容让她显得更加疲惫憔悴,“不过,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来到这了本来就是我任性的要求,我自己就应该为自己的行动负责。”
“哎……”夏尔想要再说,但是最后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现在再说什么对不起确实没意义了,既然来都来了,而且做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做到底了。不过,所幸的是,迄今为止你做得很不错,非常不错。”
“是吗?那太好了,”芙兰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到底有多不错呢?”
“超乎我想象的不错。”夏尔着重地强调了一遍,“虽然这里的消息很闭塞,但是对后方你不可能一无所知吧?你已经出了大名了,现在后方的人民都知道你了善举,也知道了你在前线奋力拯救孩子们的生命……很多人都在感激你,真的,你做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创举。”
“并不是我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创举,在这里还有很多跟我一起过来的志愿者以及医生,没有他们的话,我什么都做不成。”芙兰摇了摇头,“再说了,还有南丁格尔小姐,她也带了一支志愿队过来了,和我们一同奋战在这里,而她的动机比我要更加纯粹和崇高得多……”
“好了,我又不是外人,何必跟我这么说呢?”夏尔忍不住又笑着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不管怎么样,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你已经拥有了崇高的名誉,也许是我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好名声,你值得为止高兴。”
芙兰茫然地看了看兄长,虽然确实有些高兴,但是又包含着别的心思,似乎百味杂陈。
“如果不必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就好了。”片刻之后,她怔怔地说。
“嗯?”夏尔有些不明所以。
“一开始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博取名誉,心里并没有想过别的,但是久而久之,我是真的投入其中了,因为这确实是一项崇高的事业。”芙兰先是满怀热切,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我知道,像我这种人说出什么‘崇高’之类的词确实有些可笑,但是当看着这么多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呻吟,挣扎求生的时候,一个人很难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袖手旁观。”
夏尔惊讶地看着芙兰,这实在不像是她的风格。
而芙兰却没有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转眼间就变成了残尸,一个个噩梦里都没有出现过的场景,突然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真的,您要是能亲眼见见那样的景象就好了……虽然我之前在医院当中实习过,自认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会对战争感到害怕人类居然可以这么轻易地让成千上万的同类去死,而且还当做理所当然!唔……唔……”
芙兰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也许是触景伤情的缘故,她的眼睛里面又垂下了泪水,而这时候,她的泪水已经跟喜悦无关了,只剩下了对那些长眠于此的士兵们的哀怮和同情,也许还有一点对自己命运的悲痛。
看着妹妹突然这样情绪失控,夏尔终于明白了什么。
在惨烈的战争当中,目睹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老兵们经常会陷入到极端的精神状态当中,时而抑郁时而亢奋,甚至还有人为此自杀,这就是所谓的战争创伤综合症,哪怕到了21世纪,这样的心理疾病也会困扰着那些参战过的士兵们,而芙兰也许也是因为见惯了类似的场面而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别说了!别说了!”夏尔大惊失色,然后重新抱住了她,不住地在她耳边安抚,“好了,没事了……不要激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过去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到巴黎,回到家里,那里什么都有,再也不用面对这些……”
“我没事的,我挺得住,您相信我吧,我很坚强的。”芙兰低声说,但是泪水还在奔涌而出,“这只是片刻的软弱而已,请您原谅我这一点点的任性吧。”
这确实是实话,一直以来她都在小心掩饰,没有将自己所受到精神创伤展露出来,这既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安抚其他志愿者们的人心,毕竟作为出资人,她也算是这个志愿队伍的核心人物,她自知不能泄气。
但是这种压力在强压之下,也日积月累,让人几乎不堪重负,再加上长时间的疲劳工作,更是成为了难以忍受的折磨。在她今天终于碰到了思念已久的兄长,这种压力终于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她在激动喜悦之后,也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自制力,积累的压力犹如决堤的洪水,随着泪水一同涌了出来。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看到那么多血流成河的场面,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触动呢?
“没事,没事的。”夏尔继续将她搂在怀里,以至于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和前胸。
在这个寒冷的天气下,胸前很快就是一片冰凉,冷得让人发颤,不过夏尔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来,任由妹妹在自己的怀中哭泣。
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一个世纪,芙兰的泪水终于停歇了下来,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然后马上道歉。“对不起,先生……我,我这真的只是偶然的发泄而已,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孩子气了!请您原谅我吧,我不会再这么软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