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留在会客室内,仆人前去通报。
接着,没过多久,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从门口传了过来,然后一个穿着正装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您就是最近那位大名鼎鼎的基督山伯爵吗?”他先是朝介绍人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基督山问。
这个人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衣,上衣的纽扣也是蓝色的,一件白色的背心,背心上挂着一条粗金链子,棕色的裤子,头发很黑,一头漆黑油亮的头发,但是脸上深深的皱纹却显示了他的年纪和健康状况都不那么让人乐观,总之,这个人虽然明显地年纪约五十开外,却想使人觉得他还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精力倒是十分充沛,眼睛里面也有那种燃烧着的贪婪欲望。
这个人的目光很敏锐,显得机敏而又狡猾,甚至可以说有点奸诈,他的两片嘴唇成直线形的,而且相当薄,以致当它们闭拢的时候,几乎完全被压进了嘴巴里。总之,他那大而凸出的颧骨,他那扁平的前额,他那大得超过耳朵的后脑骨,他那大而庸俗的耳朵,再加上也许是被金币染了色的蜡黄皮肤,让这个人显得极其俗不可耐。
一看到这位唐格拉尔男爵的尊荣,夏尔明显得感觉到伯爵的精神突然紧绷了起来,原本从容不迫的神态也一下子变得有些尖刻起来。
按理来说,碰到一位这样的可以影响法国金融界的大人物,严肃一点也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尔感觉伯爵的态度与其说是尊崇,倒不如说是嘲弄,犹如是发现了猎物的猎人一样。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基督山伯爵和唐格拉尔男爵的互动。
他看得出来,男爵对伯爵的态度是有些挑衅的,也许是在怀疑伯爵的身份吧。
“是的,我就是基督山伯爵。”伯爵冷淡地朝男爵点了点头,没有伸出自己的手,直接就坐了下来。“想必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银行家、法兰西银行董事唐格拉尔男爵吧。”
两个人都不太客气,用视线交锋了片刻,谁也没有让步。
唐格拉尔男爵嘴唇紧闭,眉头微微皱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正面顶撞过了。
“那好吧,伯爵阁下,”他欠了欠身,然后干巴巴地说,“我之所以今天愿意抽出时间来见到您,不仅仅是因为特雷维尔元帅的引见,而且还是因为,我在前天收到了来自于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一张通知书。”
“那么说,您已经接到通知了?”伯爵轻轻点了点头,“他们总算是送过来了,我倒是害怕因为他们的失误导致我一下子没钱可花呢……那么,唐格拉尔先生,您准备好多少钱啦?”
“准备钱这个当然不成问题,我的银行有的是资金。”男爵干巴巴的笑容里面多了一丝险恶,“不过伯爵,我需要弄清楚一些小小的疑惑——今天请您过来也是希望您能够解释一下。”
“解释?需要解释什么呢?”伯爵似乎有些惊奇,“难道他们没有写得很清楚吗?我认为这家银行办事应该是挺认真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不,他们写得法语十分规范流畅,字面清晰,堪称范本。”唐格拉尔微微摇了摇头,“但我承认我没有全看懂。”
说到这里,他伸手去摸他上衣的内口袋,“是的,在这儿!嗯,这封信告诉我说,您可以在我们的银行里无限贷款,他们为您进行担保。”
“那么请问,那样简单的事实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解释呢,男爵阁下?”伯爵疑惑地笑了,“这不是很清楚了吗?”
“什么都很清楚了,唯独是‘无限’这个词很难以让人捉摸得到。”男爵也仍旧在微笑着,只笑容里面没有多少温度,“我们搞金融的,一直都对数额十分敏感,而无限这个词就更加让我敏感了。”
“那么您是在怀疑汤姆生-弗伦奇的担保能力吗?”伯爵反问,“我还一直以为他们挺有钱呢!”
“不,并非如此,在我看来,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是意大利信誉最高的银行之一,”腾格拉尔带着一个近乎嘲弄的微笑回答,“我并不是说他们履行债务的信用或能力如何,而是说‘无限’这两个字,他们承担不起无限这个责任。”
“那么您难道就是在说,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敢于提供的资金担保,您提供不出来,对吗?”伯爵冷笑着问,“您承认自己的实力接不下这家银行的挑战,对吗?”
骑士最恨听到别人质疑自己的荣誉,而银行家最恨的就是听到别人质疑自己的资金。
夏尔明显可以看到,男爵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就要发怒了。
“您可想错了,阁下!”片刻之后,抑制住了怒气的银行家,带着一种傲慢的神气挺直了身子答道,“我虽然不敢说自己拥有无限的钱,但是我的资产,要强过汤姆生-弗伦奇银行,这一点我可以确信。”
“那么您害怕什么?”伯爵似乎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请为您的无限,规定一个切实可行的限度吧,然后我再看看我是否应该答应它。”唐格拉尔男爵冷淡地回答,“抱歉,出于这一行的职业需要,我必须是一个谨慎的人,我不能让自己背上没有尺度的义务。说吧,您打算支取掉多少钱?”
“哦,真的,”基督山摇了摇头,“我之所以想要个‘无限’贷款的担保,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钱。”
他的态度虽然客气,却满含着嘲弄,而且几乎到了失礼的程度,完全是一副矫揉造作。基督山伯爵却正相反,他脸上带着世界上最温文尔雅的微笑,貌似直率但是却暗含险恶。
“是啊,你们这些天生的富豪总是这样,你们拥有大笔的财富,唯一的忧虑只是怎么花掉它……你们挥金如土却从来不打算收敛,不像我们,总有那么多投资要做。”银行家一边打量着伯爵一边沉吟着,“一百万够了吗?”
“我拿一百万够做什么用的?”伯爵当即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先生,假如我只想从您这里要一百万,我就用不着为这样的一个区区之数来开具担保了。一百万,我在皮夹里或是首饰盒里只是带着一百万的。”
基督山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装名片的小盒子,从盒子里抽出两张每张票面五十万法朗凭票即付的息票,这都是从法兰西国库里面开具出来的,跟现金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也就是说,他真的随身带了一百万法郎——几百公斤的黄金。
哪怕是见惯了世面的银行家,也不禁惊愕地抬起头来,呆愣愣地望着基督山伯爵一下。
接着,他猛然转过了视线,看向了旁边坐着不出声的夏尔。
他似乎是想问“这个人是疯子吗”,而夏尔所能做的,也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位伯爵到底是何方神圣。
伯爵到底是不是疯子,两个人都不知道,但是他们都知道,能够在口袋里面随时拿出一百万法郎的人,就算是个疯子,也是个财神。
“伯爵之前跟我说过,他一年大概要花掉五百万吧。”
“五百万……”唐格拉尔男爵这下已经不再是惊诧了,反而是有些若有所思。“一年能够花掉五百万吗?”
“这很奇怪吗?”伯爵插嘴。
“不,不奇怪,我一年能花掉一千万甚至更多。”男爵已经回过神来了,镇定地看着伯爵,“但是纯粹为消费花掉五百万的人,我以为只有传说中的所罗门王才做得到呢,没想到今天见到活的了。”
“希望您不至于太过于惊奇。”伯爵稍微欠了欠身,“如果您不愿意承受这个压力的话,我这儿还有两封信,是和写给您的那封一样。一封是维也纳阿斯丹-爱斯克里斯银行给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另外一封是伦敦巴林银行给德-博旺男爵的,他们都是您声名显赫的同行……现在,阁下,您只要说一句话,我就可以免得在这件事上再使您感到不安了,而把我的贷款委托书寄给那两家银行。”
“不,不用,伯爵,我接受您的挑战。”男爵站了起来,表情严峻,仿佛是一个面对了强悍对手的剑客一样,“一年五百万?我能够做得到,没有什么压力。”
“那么,我谢谢您慷慨。”伯爵也站了起来,十分有礼貌地对男爵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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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订立了合约之后,基督山伯爵飘然离开了德-唐格拉尔男爵的府邸,他并不是空手而归,而是已经在这个大银行家手里得到了一年五百万法郎的贷款额度。
五百万法郎,这个数字哪怕是夏尔都有些头晕目眩,而对这两个人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大数目。
只是,伯爵离开之后,男爵却还是神色严峻,仿佛是碰到了什么致命的难题一样。
“德-特雷维尔先生,请您相信,我并不是在害怕一个能花掉五百万的败家子,但是我现在仍旧在害怕,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在他的客厅里面,他对着留下来的夏尔说。
“为什么?”夏尔有些不解。
“我是做金融的,我热爱这个行业,而且愿意花费我整辈子的精力去热爱它。”男爵冷冷地看着前方,“所以我每时每刻都在搜集全欧洲富豪们的信息,是全欧洲,所有有足够财富的富豪,我都给他们订立了一个详细的调查报告,他们的资产,生平,甚至生活爱好,我有一整个这样的档案库。”
“我猜……没有这位伯爵?”夏尔问。
“是的,没有……”男爵攥起了手,“我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