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望着在输血皮管的汨汨流淌之下,重新陷入呼吸微弱倒还算平稳的沉睡当中的惨白女子。已经重新洗漱和洁净一新之后的周淮安,也得以抱上了这对龙凤胎中之一,感受着仿若是又千钧之重当中,无形血脉相连的悸动所在。
而在视野当中蜇伏了许久的辅助系统,也不再吝惜能量的好好扫描了一遍母子三人;这两个皱巴巴小家伙除了几处胎记和生产造成的瘀痕之外,基本上就是相当的完整和健康。而张氏同样也是生体特征黯淡了一点,但暂且还算稳定。
“药儿现在总算明白了,郎君为何要让人给她说那种无端惹人嫌恶的话语。。”
抱着粉团而一般另个新生儿的曹红药,亦是满心的好奇与谨小慎微,仿若是手脚不知何放的宠溺形诸于颜色。
“只是郎君的威严不容动摇,就由妾身来暂充这个恶人了。。”
“如今的芸卿身体虚弱至极,怕是没法抚育和照管日常了,却是要你这个大母多多的用心和辛苦了,这也是应有之理啊。。”
周淮安却是笑笑道:
曹红药闻言却是在没有说话,却是满心欢喜的全情贯注在了手里襁褓当中。那刚刚吃饱了母乳而睡得正香的粉团子似得湿漉漉小脸,却是让她越看越欢喜起来;而根本忘却了之前辗转徘徊之间的那点隐隐忧虑,而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像阿母那样,好好的教养这两孩儿。
正在享受着难得的温情和安逸之间,就见女卫队长月姐再度走进来道:
“前庭已经布置和准备好了,就等王上带着世子前往接受朝拜和瞻仰了。”
片刻之后,在牙城前的大校场上,汲汲挤满了全城汇聚而来的军民百姓,而前排更是站满了摆着香案花果,正在膜拜祷告的父老士民代表;以及所有正在城内的大小官属和军将成员;他们几乎是在抱着孩子的周淮安和曹红药显身的那一刻,齐身朝拜行礼着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声浪来。
“世子万福金康。。”
“敬拜楚王恩德流长。。”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更有许多人泪流满面的感怀道:
“万世基业就此奠定了。。”
“太平军的大业不可动摇了。。”
然后在张灯结彩的城内外各处酒楼和行院当中,以庆祝为名相继喝醉了一波有一波的各色人等。随后,随着以江陵为中心扩散开的消息,是分批下去作为普天同庆的军队、地方加餐,以及发往各个编管地、劳教、服刑场所的,新一轮减刑和赦免的甄选活动。
而在一片欢声笑语而宾朋满座的江陵城中,韦庄、韩渥和杜荀鹤等几位京华老友,也在一处好容易找到空位的私家馆行当中相聚一堂,而这一次又多了一位道号东瀛子,如今正在商州主薄麾下充当署理的前道士杜光庭。
虽然是刚开业不久的私家馆行,但是其中的菜肴置备还是颇用了一番心思。刚开封的红稻醇,乃是来自峡江道的绵口淡酒,又有曾经在京华士人中引为时尚的葡萄酿,只是属于南海出品三年成色的新酒。而配菜先有冷盘拼对的糟鹌鹑、蛋滚肠和五色蛋盘;
而稍后端上来的头菜是鹅腹填鸡肉馅套烤的炙小合子,头汤是本地特色的鱼腹菌羹;然又有醋拌糖蟹、光明虾炙(活虾烤制),白龙曜(葱姜拌鳜鱼丝),羊皮花丝(炒羊肉丝,切一尺长),雪婴儿(豆苗贴田鸡冻);主食则是黄澄澄的巨胜奴(蜜制馓子)和沾满芝麻的酥皮胡饼,也有捞熟拌上酱料的水引饼。
而来同样来自京师平康里中曲的馆主在摆设完之后,就很有眼力的带着养女和侍婢们退了下去,把场合彻底留给了这些大老爷们的高堂阔论与杯著交酬。毕竟,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并不适合她们出来弹唱和侍奉在旁的。
而在酒过数轮之后,就算话虽不多但是句句皆为风趣依然的杜光庭,也很快消除了生分而融入了其中;只是在场身为召集人之一的韩渥,却是在隐隐酒意上头之间,又难免有所稍闪即逝的心思重重。说到底还是他如今的身份变化有所干系的。
事实上,自从堂妹韩霁月在某次梅园诗会后,被招宠为随侍之后,也变相水涨船高的影响到了他的日常境遇当中。虽然没有那种直接被优养和厚待起来的终南捷径,但是在日常公务和生活当中,明里暗里所受到的关照和优待,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然而他又发现事情远不止于如此。自从有了这个“准外戚”的标签之后,无论他如何的努力和想要作出一些成就来,还是不免在他人的议论和评价当中,被隐隐多带上了一点“裙带关系”的颜色;这就让人十分郁闷和憋屈了。
以至于,现如今他可以倾诉和获得排解一二的也就是眼前这些,依旧对他一如既往也堪称患难之交的京华故友了。更糟糕的是,当初酒后失态一夕风流所惹下的事情。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寻常的行院伎家女子,事后交接起来也算是谈吐不俗,而与之愈发亲近有了纳取之心。
然而,当他提出这个想法而进入例行的背景调查之后,却被告知对方居然是个五姓女,还是比较靠近大宗嫡系的枝干,而出现在这个行院里的背景也不是那么的简单。这就让韩渥有些痛苦和难以割舍了。因为按照太平军的制度,与这种本该被镇压和清算的旧日门第,私下结亲是要影响仕途前景的。
如果他只是甘心做一个享受门荫的“准外戚”,那倒无所谓这些惠誉再三,只要随心所欲好了。但是,韩渥自从进入太平军的体制之后,也与其他许多少多受到整体环境感染和影响、熏陶的年轻人一样,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番想要在如此壮阔时代洪流之下,有所作为的抱负和志向。
于是,他这番萌心初动的私情就成为了理想和志愿上的最大阻碍了;也因为这个女子实在是符合他理想中的佳偶之选。偏偏他还不能与对方明言,而只能一步步的保持距离和疏远只,这就让他愈发的苦闷和郁结起来了。
而身为友人的韦庄、杜荀鹤,自然是知道个中情形,但是也是碍于立场而无从劝解,反倒是各自苦笑着对视了数番之后,又有韦庄大声叹息着籍此说起了自家的事情来了:
“致光啊,难道就只有你一家的烦扰么?我和彦之身后的家门那边,岂又得独善其身呼?”
“难道是城南韦杜的干系。。”
在旁一直笑而不语劝饮不断的杜光庭突然开口道:他乃是处州缙云(今属浙江)人,虽然也姓杜但就相去甚远了。
“正是如此。。乃是穷远贵近的故例了。。”
杜荀鹤不由苦笑着放下杯盏道:
“城南韦杜,离天五尺”这就是形容作为京兆世族的韦杜两家,在有唐一代权势喧天的最好写照。在初唐的五姓七望为首的关东士族,还看不起曾经被鲜卑化的李唐皇族,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若即若离之际。位于京兆的士族门第韦氏和杜氏,却是毫不犹豫抱上了李唐政权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