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之前的怒吼,李从璟最后一句话,无疑来得平静得多。只不过这话落在众人心底,惊起了阵阵波澜,也让在场所有人都记住了李从璟这三个字,记住了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杀敌主将的消息,迅速扩散开来,战斗随即进入尾声,除却溃逃的梁军,余者俱都再无抵抗的信心,纷纷投降。
从马直都指挥使往地上吐了口带血唾沫,遥遥望向那个马上的身影,狠狠道:“真他娘的有种!”
魏州城楼上,白发将军吴靖忠犹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唯独李存勖,此时大笑曰:“我晋军今日又多一骁将!”
李绍荣远远望见那个提着人头,打马回奔的年轻人,不由得想道:“此子,不亚于其父李嗣源啊!”
李存勖没有立即进魏州城,而是立马在城前,等着李从璟策马而回。在他身后,众多将领官吏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眼前那个一身血渍的从马直军士。
李从璟身上的柳叶甲已经多处破损,面前一大块跟吊着布条一样,怎么看都狼狈不堪,像一朵狗尾巴花。
“从璟幸不辱命,带回张朗人头。”李从璟翻身下马,高举张朗死不瞑目的头颅。
李存勖挥手让李绍荣将人头收了,上前去扶李从璟,他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忙起身。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李存勖一副老大宽慰的模样,“给本王长了脸。”
跟在李存勖身后的众人自然是纷纷附和,夸赞李从璟少年英雄,又说李存勖慧眼识人云云,最后不忘提到灭梁指日可待如何如何。
“昨日本王曾言,若是你能取得敌将人头,必重重赏于你。今日你果不负本王所望,本王自然也要兑现诺言。”李存勖抚须道,“你如今官职从九品,斩杀敌军主将,本王便连升你三级,任命你为从马直副指挥使,官至正八品。”
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才升三级,李从璟心中并不如何欣喜,这算是压低功劳了,指挥使是一营主将,一营五都,为五百人,况且李从璟还是个副官。只不过再往上,十指挥为一军,一军主将为都指挥使,那可是军中大将了。
“谢晋王恩典。”李从璟略带欣喜道,不管如何,能升官总是好事,也不枉他拼命一场。
“晋王英明。”吴靖忠这时上前一步,呵呵笑道,“只是晋王,按律擒杀敌军主将可为千夫长,李副指挥使又年轻有为,当此大争之世,正是该重用之时。况且李副指挥使于乱军之中纵横捭阖,斩首无数,若是只封八品,恐怕军中不服啊!”
李从璟看了白发将军一眼,心中奇怪,这厮谁啊,老子又不认识,为何无缘无故帮我说话?不过还真说到我心里去了……看来,这老家伙是个好人啊!
李存勖摆了摆手,算是回答了吴靖忠,看似随意问李从璟道:“从璟,本王封你副指挥使,你可服气?”
李从璟就算再不懂事,心中有些想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当即理所当然道:“从璟能有今日,全赖晋王提拔,今日大胜,都靠晋王掌控全局,众将士奋力拼杀。至于斩杀张朗,我从马直军士谁人不能?从璟区区微末之功,冒然升任副指挥使,已是惶恐,唯忧辜负晋王所望,怎会不服?”
李从璟说完,看到李存勖点点头,倒是颇为满意样子,心里暗暗撇嘴。这时候接触到吴靖忠微笑看向自己的眼眼,立即回了一个笑脸。
众人不欲在此多作逗留,前后拥簇着李存勖进城。
李从璟站在护城河的河桥边,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狼藉战场,眼神在午后懒洋洋的阳光下有些疲惫。方才那场搏命之战,他虽然表现得英勇,但战斗结束之后,已是精疲力竭。生死之间的徘徊,最是耗人精神,但也叫人成长。
“今日之后,李指挥使怕是要威名远播了,可喜可贺。”李绍荣笑着拱手称贺。
李从璟没想到李绍荣也没有进城,还了一礼,谦虚道:“李将军莫要打趣在下了。”
李绍荣扶刀而立,也望向眼前残败的战场,声音轻飘飘的传进李从璟耳中:“李指挥使乱军中取敌将首级,搏斗间九死一生,却只是官升三级,可知为何如此?”
李从璟刚刚还奇怪作为李存勖亲信,李绍荣为何没跟着李从璟进城,闻言于是肃然道:“李将军请教我。”
李绍荣也没矫情,淡淡道:“这天下都是晋王的,晋王岂会吝啬一个六七品官?只是李指挥使年纪尚轻,眼下还不曾及冠,之前更无威名,根基尚浅,若是骤然过度提拔,引起各方嫉妒,那就不是栽培,而是捧杀了。晋王此番是为李指挥使着想,李指挥使当体会晋王一片苦心。”
一席话,听得李从璟悚然一惊,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李绍荣继续道:“不过李指挥使显然是个明事理的,你回答晋王的话,晋王也必定十分满意。只要晋王垂爱,李指挥使还怕没有一个锦绣前程?此战尚未结束,李某敢断言,日后有的是李指挥使立功的机会。”
李从璟对着李存勖进城的方向遥遥一拜,称谢一番,又对李绍荣道:“多谢李将军提点,从璟他日必有回报。”他想起之前那白发将军的话,起初还以为这厮是在帮自己说话,这时方才醒悟,这厮分明是不安好心啊!
这世道果真凶险,战场上明枪暗箭,战场下也是如此,当真是步步惊心。李从璟虽然不知那老头为何要害自己,却也知道,这世道有没有真君子难说,但永远不缺小人。
至于李绍荣,作为李存勖心腹,这种让下属体谅领导用心、让下属对领导保持敬畏的事,他不做谁做?身为晋王心腹,他与晋王,已经几乎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关系。而且李存勖也会看到他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