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霞光总是这世上最有希望的事物,它在宣告新一天开始的时候,也在告诉所有人,无论你想要什么,你都还有机会。不过这个“所有人”里面,显然不包括死去的人,无论你是死了很久了,还是死在黎明前那一刻。
淇门易主,城中昨日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战事,很多百姓打开门,看到街上行走的晋军,都有些失神,他们都还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他们又回到了晋国的统治之下。
不过那倒不打紧,跟着谁混不是混,上层争斗只要不把兵祸蔓延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就知足。这一日该卖菜的卖菜,该开店的开店,只要能活下去,他们才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
“死鬼,昨夜三更老娘起来上茅房,却看不到你人,你给老娘说清楚,你是不是又跑去醉香楼鬼混了?!”街边,一个胖妇人揪着一个身板精瘦汉子的耳朵,正在大发雷霆,那汉子想跑,却拗不过那双大手,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包子,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嘞!客观,您来两个?”这两夫妻对面,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叫卖自己的手艺。
“小鸡,别跑,回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正在追赶一只胡乱奔跑的公鸡。
李从璟在亲卫的护卫下,打马走向镇治,对一片生机的淇门城,忽然间生出不少好感。或许是街边玩闹的小孩,脸上干净的笑容打动了他,亦或许是这些百姓看向他的眼神,并没有流露出太多防备。
街上行人不少,他们都行走在自己的生活里。
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李从璟笑道:“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嘛!”
镇治已经叫人提前收拾好了,李从璟算是两手空空入住,接下来数日军务,李从璟都要在这里处理。至于此战结束之后,李从璟何去何从,现在却是不得而知。不过按照事先与李存勖的约定,他这回俘虏的梁军加起来差不多一千,李存勖就得给他再调起码两个指挥的晋军过来,归他麾下。两千多人的队伍,单单放在淇门,是怎么都不合适的。
镇治分为正厅堂,内厅寝室,诸司办公院落,以及马厩、传舍等设施,占地六十多亩,颇为大气。不过其内装饰简单,庭院格局都寻常,草木虽然繁盛,却没什么花样,典型的军人风格。
镇治在城内,军营却不在城内,李从璟在镇治逗留些许时候,又赶去城外军营。那里还有四五百梁军俘虏,李从璟去巡视了一番,彰显了自己主人翁的身份,和平易近人的作风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饭食不能差了他们。毕竟李存勖号令还没下,李从璟也不想做太多。
何冲身死,魏博军一些都头前来问询,李从璟将昨夜准备好的说辞说给他们听:“一股梁军负隅顽抗,埋伏在镇治中,趁本使和何指挥使清查镇治时发动袭击,何指挥使和其亲兵不幸遇袭身亡……本使也是奋力死战,才得以突围,幸得李绍城赶到,才灭了这股梁军……”
当然有魏博军都头不信,李从璟就将梁军尸首交给他们看——淇门并不缺梁军尸首。魏博军这些都头,纵然不信,一时也不知道该当如何,难道直接跟李从璟翻脸?
李从璟一番话说下来,也算是给众人一个交代了,虽然李从璟的话中颇多漏洞,但此时何冲已死,这些魏博军都头,自然不会真跟李从璟翻脸,那样没有好处,事情只要面子上大家过得去,自然还是要往前看的。
李从璟收复淇门,加上共城一役之功,这里面魏博军也有功劳,事后这些都头队正自然是该赏的赏,该升的升。但若是得罪了李从璟这个晋王面前的红人,事后功劳被抹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算他们不信李从璟的话,有什么想法,那也是事后跟吴靖忠去说,眼下他们群龙无首,还真没法拿李从璟怎么样。
“淇门新克,城中诸事有待处理,其中最重者莫过于城防和城中秩序,此事还望诸位与从马直协力,诸位有何看法?”李从璟点点头,问道。
“一切听李指挥使安排便是。”那魏博军都头道。他这么说,便是代四百魏博军表态,愿尊奉李从璟号令了。哪怕只是看在军功的面子上,暂时如此。
李从璟随即召集晋军诸将,勘定军功,登记在案,派人上报。这事了了,魏博军的都头队正们,都大松了口气,再和李从璟说话时,也自然了许多。
李从璟随即下令大军休整,自己跑回镇治,好生洗了个澡,饭都懒得吃,倒头便睡去。
这一觉睡得死,再醒来时,已是翌日黄昏。不久,李存勖的消息传回,先是夸赞了李从璟两句,然后让他五日后赶往魏州。
李存勖在卫州经过一场大战,大胜梁军后,再往后就没有遇到梁军有效抵抗。梁军北面行营招讨使戴思远,领军退回梁国去了。由此,晋国南面的战事,也彻底消停下来。李存勖在南边无事,也不停留,转了一圈之后直接回魏州去了。
此时,晋国唯一还有战事的地方,便是东面的镇州。李从璟想起来,他老爹李嗣源,正参与攻打镇州的战役,也不知何时能够攻得下。
虽说战事暂时消停,但相州、淇门、共城、卫州,本就处在对梁战争前线,只要梁晋战事一日不结束,淇门就远谈不上和平。
对李从璟而言,目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李存勖赶紧明确他的军权,把该给他的兵给他,然后找个地方让他出镇,他才好培植自己的势力和班底。谁也不知道下次战端何时开启,李从璟得在这之前好生提升自己的综合实力,以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与此同时,在魏州,吴靖忠终于得知了何冲“战死”于淇门的消息。
“何冲怎么死的,你再说一遍?!”吴靖忠强忍着怒气,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军士低吼道。
“淇……淇门被攻克之后,一股梁军负隅顽抗,在镇治设伏,何指挥使和李指挥使不知有诈,前去接管镇治,被贼军袭杀于镇治。”军士唯唯诺诺说,身子禁不住颤抖。
“那李从璟呢,他为何好端端的汗毛都没掉一根?”吴靖忠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李指挥使拼死力战,才保住性命。事后李指挥使攻入镇治,尽灭顽抗梁军……”军士大汗淋漓的说。
“混账!”吴靖忠终于承受不住怒火,拍案而起,“他李从璟就生了三头六臂,何冲死于乱军中,偏他能保住性命,简直是胡扯!”
那模样,很明白的表示出他希望死的是李从璟。
“滚!”吴靖忠喝退军士,犹自按捺不住怒气,将军报撕得粉碎。
“李从璟前番在乱军中斩杀张朗,此次能从梁军围攻中活命,并非说不过去。”吴靖忠心腹幕僚这时却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吴靖忠简直要被幕僚气糊涂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为李从璟说话?”
“将军息怒。那李从璟敢在淇门害死何冲,可见其态度极为明确,摆明了是做给您看的。依在下之见,这厮八成已经猜到是将军给他使绊子了,他杀何冲,就是在给将军一个下马威,借用何冲的人头告诉将军,他李从璟不是好惹的。”幕僚并不着急,娓娓道来。
“他李从璟不好欺负,我吴某就好欺负?”吴靖忠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