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章身边的将领正是戴思远,比起王彦章的坦然,他眉眼间总有些许忧愁,这时道:“百战军确实不容小觑,但要说李从璟真有通天本领,却也不至于。老将军今日失利,不过是吃了个小亏而已,来日再战,凭我军军力,未尝不能一举而下,将百战军从这里赶出去。”
王彦章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摇头道:“百战军先败段凝,今日又败老夫,气势一时攀升到了,明日要一战而胜,谈何容易。”
说起段凝,戴思远气不打一处来,“领军西行迎战百战军时,段凝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若是战败宁愿提头来见。可后来如何?抛下数万大军,几乎是孤身回营,如此大败,竟然还腆着脸说百战军有援军,被他们抄了后路,这才不得已战败。这也就罢了,这厮竟然还敢责问老将军,百战军的援军为何会出现在他身后,老将军为何放任李存勖的大军从眼皮子底下经过,而不过问!将败军之责都推倒了老将军身上。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到了这种地步,真是闻所未闻!”
说罢,犹不解气,愤然道:“当日段凝败军而归时,老将军就该不问缘由,先将其正-法,省得如今他还神神气气的,真是叫人气愤!”
王彦章脸色也不好看,末了,满腔悲愤却只能化为一叹,遥遥望着对面的百战军道:“伪唐境内,如今良将无数,良臣遍地,国势日渐强盛,倒是我大梁朝,小人窃据高位,奸臣当道,蒙蔽圣听,值此两军大战之际,平白让许多热血报国的将士送了性命,毁我大梁朝根基,可悲,可叹!”狠狠一击木栏,道:“待此番大胜归朝,定要将段凝这个败军之将和朝中奸佞尽数诛杀,以报先帝知遇之恩!”
眼见王彦章如此模样,戴思远心中也是凄凉,为王彦章感到不平,但有些话注定是不能说出口的:老将军虽然名义上身为北面招讨使,但实际上军中颇多掣肘,便说那段凝,靠着谄媚陛下身边的近臣,骗取陛下信任,在军中时时与王彦章作对。今番便是段凝吃了败仗,立了军令状,王彦章都杀不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大胜之后,携军功归朝,才有可能扳倒那些小人。
戴思远望天而叹,心中悲戚莫名。如此朝廷,可还有药可救,如此国家,可还能抵挡唐军一次次进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戴思远压下去。他望着须发花白的王彦章,那挺立的身姿,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无论如何,只要老将军还在,大梁朝就未必没有希望!
……
莫离并没有真杀了郭崇韬的山羊胡幕僚,来给李从璟祭旗,他虽然性情不羁,行事有魏晋之风,但并非不识大局之人,杀了那幕僚,郭崇韬面子上必定过不去,不利于李从璟和他的关系,当时所言,不过是恐吓一番罢了。
这会儿,莫离和郭崇韬等人下望楼来迎接李从璟,兀一照面,郭崇韬便拉着李从璟的手,连说了三声佩服,那山羊胡幕僚也是连道李将军大才。
李从璟禁不住夸,笑道:“王彦章今日失利,对梁军而言不过是吃了个小亏,折损也只在数千人,我料定明日王彦章必定会再战,到那时,还是一场大战。”
事情果不出李从璟所想,接下来的几日,王彦章日日遣大军出战,四面进攻,百战军在李从璟的指挥下,四面迎敌,每日都与梁军一顿好杀。随着战事的进行,伤亡增加不少,但是梁军始终不能攻占兵城,初时只是纸老虎一般的兵城,渐渐有了真老虎的威势。如此一来,王彦章的战斗进行的更为艰难。但这也架不住王彦章人多,且有王彦章的调度,梁军士气并未低迷下去,眼见兵城岌岌可危,百战军各部在李从璟等将的带领下,殊死作战。
一支大军从杨刘出发,直奔博州东岸,兵城所在的位置。这支大军由李存勖亲自率领,是应李从璟和郭崇韬的求援,前去支援兵城的。但因为河道被梁军阻隔,因而他们只能在陆地上徒步而行,速度无疑慢上了许多,这让李存勖一直忧心忡忡。
“前日接到的信报称,王彦章率领的军队有五六万之多,而百战军满打满算不过两万人,李从璟要和枢密使挡下王彦章的攻势,艰难得很。”李绍荣在李存勖身边说道,“这两日,兵城已经没有消息送回来了,怕是王彦章已经四面围了兵城,只是不知兵城有没有被攻下。”
李存勖骑在马上沉默不语,他心中同样焦急,毕竟王彦章的手段如何,他与对方斗了十几年,是最清楚不过的,连他面对王彦章都要小心翼翼,遑论李从璟这个还未及冠的孩子?
越想李存勖心中就越如火烧。
“不用多言,命大军在后跟进,传令从马直与朕先行!”最终,李存勖下达了这条命令。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王彦章大军在前,万一他在半道设下埋伏?”李绍荣连忙劝谏。
李存勖一挥马鞭,疾驰而去,“顾不了这么多了,要是兵城被攻破,百战军被聚歼,王彦章就能直达郓州,到时候大事休矣!”
李绍荣无奈,只得策马跟上,心中焦急的想:李从璟啊李从璟,老哥可是在魏州看着你阵斩张朗的,此番你可得千万给我顶住了……
日暮时分,从马直终于抵达河岸。
奔出林道,李存勖勒住战马,望着前方,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
李绍荣一阵纳闷,连忙上前,待看见眼前事物,不由得也愣在那里。
一座雄城如一支巨虎,低伏在平地上。
城前,是潮水般退却的梁军大军。
城头,百战军的旗帜飒飒轻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