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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业回到府中后,歇息半日,到了傍晚的时候,命家丁护院看好宅邸,他自身则来到东书房,让仆役们在外间置下近十张小案,再命丫鬟拿出府中的上好茶叶,让府中的煮茶高手来烹茶。
他今日进宫去见杨溥之前,就已经让人通知了数位交好的权贵,让他们在天黑前隐蔽行踪到府中来密谈。
好整以暇的坐在小案后,眼见身材丰腴的侍女跪坐在茶釜前,弯腰曲臀往釜中添置葱姜,姿态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是风情,杨志业倍觉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何谓国士风流?在杨志业看来,虽强敌压境、奸雄在侧,虽大事在即、生死欲分,而能安坐不动稳如泰山,气定神闲如闲庭漫步。
就眼下而言,就是关乎吴国存亡、杨溥生死的大事亟待定论,而他仍能淡然坐于小案之后,静观风情万种美姬煮茶的恬淡风姿。
当年苻坚率领前秦百万雄师进犯淝水,前线正在大战,而谢安不就还在跟人小亭对弈,骤闻大军得胜而喜怒不形于色、落子如常吗?这等风流雅态,谁人不想拥有?
“洪国公。”
茶未煮好,而已有人到了,杨志业微笑颔首,示意对方落座,并不多言。
杨志业见堂中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就有了四五个,淡然的面容上笑意又深了几分。
他与徐知诰有私人恩怨。昔年,他也是跟随杨行密征战南北的猛将,虽然当时他还年轻,只是军中一介小校,但这并不妨碍杨志业以大功臣自居,认为自己应该身居高位、执掌权柄——尤其是在杨行密与当时的老人相继过世后。
原本他也的确执掌有数千甲士,但徐温执政后,却将他的兵权悉数剥夺,虽然给了他国公的尊荣,但杨志业显然不满足于这等虚名。乱世之中,唯有兵权才是实打实的依仗。
当然,时至今日,杨志业也早忘了,徐温之所以剥夺他的兵权,却是他治军不力,麾下将校酒后在金陵城中闹事,打死了人。而后能给他国公之位,已是顾念他跟随杨行密征战的旧情。
徐温死了,这个账自然就落到徐知诰头上。可恨的是,杨志业在徐知诰执政、意欲伐楚的时候去见对方,想要重新带兵征战,却被徐知诰婉言拒绝,让他失去了重掌兵权、在楚地建功立业的机会。
当然,杨志业也不会自我反省,他在见徐知诰,有求于人的时候,仗着自己曾是杨行密麾下将校,态度是何等倨傲。
平心而论,杨志业并不小看徐知诰,但他却痛恨徐知诰。在他看来,徐知诰拥有的东西,根本就不配他来拥有。手握军政大权,官将任命只在一言之间,群臣见之无不避让执礼,这等风流,不该徐知诰拥有,而是该他杨志业拥有!
也是时势喜人,如今徐知诰四面楚歌,杨志业怎能不四处活动,谋求取而代之?
“诸位既然都到了,我就开门见山。”小案后都坐上人的时候,茶水刚刚煮好,两者可谓是相得益彰,这让杨志业心头更加愉悦,于是以自我认为不凡的仪度,吩咐侍女将茶水送上,而后向众人不紧不慢的开口,“如今北朝二十万兵马围城,连日来攻城不休,金陵危如累卵,国家危在旦夕,各位都心知肚明。而我大吴何以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其根由何在,其罪责该由何人来担负,诸位心中可有答案?”
当下众人纷纷开口,“国家沦落至斯,罪魁祸首当然是丞相府的那位!”
“对,就是当今丞相!”
“依我看,此人哪里是吴相?分明就是吴贼!”
“说得没错,徐知诰不仅是大吴罪人,更是大吴国贼,此人合该被千刀万剐才对!”
“”
堂中众人的反应可谓是群情激奋,这也很好理解,能在林仁肇回师金陵,把持金陵城防和宫廷禁卫后,还来跟杨志业密谋对付徐知诰的人,自然是对徐知诰“苦大仇深”之辈。
杨志业老神在在的坐在小案后,望着众人义愤填膺,心中觉得很是快意。众人对徐知诰的怨念越深,便代表扳倒徐知诰的行动越不会有人迟疑。而徐知诰一倒,他杨志业的“时代”也就来了。
“好。既然诸公看得明白,接下来要将此獠绳之以法,让他担当误国误民的罪责,则需要诸公众志成城。”杨志业一想到即将取徐知诰而代之,心跳就有些加速,不过面上仍是极力做到不动声色,只露出与众人同仇敌忾的情绪。
“国公有何良策,只管说来就是,我等唯国公马首是瞻!”当下有跟杨志业关系密切的人率先道。
堂中的人大多是精于世故之辈,听得这样的话,哪里还能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今日以杨志业为首,谋诛徐知诰,来日也以杨志业为首,来“匡扶”大吴社稷。换言之,这话等于是说拥护杨志业取徐知诰而代之。
——这对堂中这些失势的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只要能让他们再掌权柄,再有富贵,跟谁不是一样?事实上,若非他们自身没有杨溥的信任,没有杨志业这样的势力,只怕他们自身也无不想取代徐知诰。
杨志业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当下与众人掏心掏肺,定下永不相负之盟。
之后,再将今日跟杨溥的谈话,与众人说了。众人闻言,皆道良策,遂人人振奋,摩拳擦掌,恨不得徐知诰立即就被诛杀。
“大策已定,往下便是具体施行。”杨志业缓缓道,显得胸有丘壑,万事皆在掌握之中,“诸位昔日都是交游广阔之人,如今虽然没有多少实际执掌,但也都身份尊贵。如今金陵的城防将领、宫廷的禁卫将校、朝堂上的重臣,诸位总有相识相熟亦或能攀上关系的,当此之际,正该千方百计与此辈结交,与此辈晓明利害,将陛下的旨意传达下去。”
“如今局势危殆,一旦城破国亡,无论现今身居何位,都将不复存在,而那些重臣最好的局面,也不过是被北朝富贵养之,想要继续掌权却是绝无可能。而徐知诰误国误民,虽然凭借林仁肇的两万兵马暂时把持金陵,但他大势已去,必将难以持久,此时跟他一条路走到天黑,势必为其陪葬如是这般,不愁人心不站在你我这边,归附陛下!”
众人闻言莫不点头称是,齐齐压低声音喝彩。
诸事议定,杨志业舒展身子,在原位上做好,而后端起茶碗,向众人示意,“此番你我同心协力,徐知诰焉能不亡?届时诸公皆是社稷功臣,往后大吴的天下,就依仗诸公了。某这厢以茶代酒,先为诸公贺!”
“与国公同贺!”堂中诸人纷纷举起茶碗。
大事八字还差一撇,这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弹冠相庆,幻想日后的权势富贵了。
杨志业眼看堂中诸人分作两班,齐齐侧身向他举杯,这等模样就如皇帝在皇位上接受臣子的朝贺一般,他心中涌过一股难以抑制的快意,忽然觉得天下这般大世道这般乱,大丈夫怎能满足于做个权臣,而不思有更大的抱负?
大争之世,凡有血气者,皆有争心。大争之世,神器崩碎,非是有德者受之,而是有野心者受之。即便最开始没有野心,随着地位的爬升与眼界的开阔,受到权力的滋润,也会生出大野心。
一时间,杨志业豪气勃发,大笑三声。
堂中诸人都觉得奇怪,正要询问杨志业缘何大笑。
而在这时,忽然有府上护卫疾步跑来,仓惶拜在堂中,大急道:“国公,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杨志业只是微微皱眉,打算将出尘的仪态风度进行到底。
“周宗周宗带领数百甲士,围了府邸,正要进来拿人!”护卫起身焦急道,“国公,这该如何是好?”
“甚么?!”
“怎会如此?”
“周宗凭什么拿人?”
“莫不是我等的谋划,被徐知诰知晓了?”
“这怎么可能!”
堂中诸人顿时一片慌乱。
“本公私宅,周宗焉敢率甲士乱闯?!”杨志业大怒,一拍小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