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如今说这些一切都晚了,信里也无法与你详说。
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手中有你的照片甚少,早知道如此当初便该多给你拍些照片,我还记得你喜欢穿俄国产的呢子大衣,那时我们一起骑着自行车去老莫吃饭,去石井山坐摩天轮,在什刹海溜小冰车我和你哥还有你、蕾蕾一起照的照片,我一直都带着,可惜没有我和你单独照的,很是遗憾。
那时不觉得每天玩的都很痛快,并未曾觉得有什么特殊,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天国花园了。每个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都是那么美好,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但什么也都还在,也许我一生中都不会在有那样的时刻了。
我只能在回忆中活着,每天幻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想这一切未曾发生就好,我们很快就能结婚,你说你不想住四合院,我们可以去住楼房,北大的教师宿舍楼也是不错的,离你父母也近,去食堂吃也好,在家自己做也行
不知道你在美国现在好不好,京城尘土飞扬,听说旧金山的天空很蓝,我想和你一起看看,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办的下来签证,国内情况你是清楚的
今天暂且说到这里,另外关于孩子的事情,你一定要慎重考虑,你一个在美国就已不易,没必要给自己增加负担,反正现在你已经顺利的抵达美国,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不如打掉了好。
虽然这样说有些残酷,但我在国内,能给你的帮助实在太有限了,况且那个孩子本不该存在,请你务必要慎重考虑
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我会努力,你明白我的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想念你。但是好多话是说不出来的。
苏长河
程晓羽看完这封信,心跳如雷,疑窦丛生,父亲无疑很爱母亲,但是对待尚在肚子里的他,却并无半点亲近,这种态度实在有些冷漠的过分
程晓羽又抽了一封没有写地址的信,也没有剪开,更没有封上,他抽出来一看,是母亲那娟秀的笔迹,应该是写了,却没有寄出去。
长河:
信永远只能在路上,就像你送我去香江,我要离开,你只能留下。
很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让我能够苟且偷生的活下来,但是我觉得好累,回忆对我来说全是不能去触碰的苦,这不是你能够解除的。
我记得小时候,我喜欢长头发,总想要能够扎出一个麻花辫,所以不愿意剪头发,可我不会梳头。妈妈每天到点就得去上班,根本没有时间帮我打理头发,更不可能每天帮我梳出一个漂亮的麻花辫。
于是头发没有能留多长,便被我妈强行剪掉,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男孩子,我万分沮丧的站在院子里,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负担,我心里恨透了剪刀和我妈,决心不再跟她说话。
她是大学老师,那时我也没觉得大学老师有什么厉害,我只看见别人的妈妈都给她们的女儿扎辫子,做好看的衣服,她们也经常笑,娟儿的妈妈就经常笑,笑容很亲切,看见我还会给我糖吃,可我妈一直很严肃,只关心我成绩好不好。
我当时就想,如果孩子能够挑父母就好了,我一定要给自己挑一个最好的,于是我在我认识的孩子中想来想去,想了个遍,结果全都被自己否定了,还是我妈最适合做我妈,我还是不能接受别人做我妈,只是因为我是她女儿。
我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孩子与母亲,这是早就注定的事情,一切远离自身的挣扎、渴望和要求都是徒劳的。
关于这个孩子,我也思考了很久,可我想,如果没有他,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所以不管他是为什么到了我的肚子里,不管应该不应该,也不管他以后有没有父亲,我只能自私的把他生下来。
至于你,在京城好好生活吧!我们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也不要说来美国找我这样的话,找个好姑娘娶了就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已经欠你太对,不能在继续欠下去。
过去的那些经历,于我而言是深不见底的河水,本该无情的把我无情的吞没,谢谢你给我抛下的那根绳索,虽然这根绳索满布荆棘,虽然我从河里出来依旧是无穷的黑夜,但我还是要感谢你。
我也怀念你说的那些的日子,只是这短暂的怀念过后,就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可能看得见,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这遥远的地方为你祝福。原谅我不能把信寄给你,你应该知道,总有些事情我得埋葬。
我总有一些事,应该到死也不说。
程秋瓷
1992年8月21日于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