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微微点头,柔声道:“你小心些。”
她眉宇间亦有少许担忧,但自知不能影响夫君,若自身留下,只恐遭受波及。
年轻道人并未阻拦,只是静静看着方谷。
“云州玄庭宗?”
方谷说道:“真是穷追不舍啊。”
那年轻道人淡淡说道:“贫道言分道人,非是玄庭宗之人。”
方谷略感惊异,然后皱眉道:“我似乎不认得你。”
“死在你手上的人太多,就如碾死蝼蚁那般,你不记得,倒也正常。”年轻道人说道:“多年前,玄庭宗那场事,贫道便坐在踏月舟之上,受了你一记仙法。”
方谷怔了一怔,有些不可置信。
眼前这位年轻道人,道行之高,可谓高深莫测,还须乘坐玄庭宗的踏月舟?
秦先羽说道:“贫道侥幸未死,但这也算是杀身之仇,故而来讨个公道。”
方谷有些惊骇,目光沉凝,他自知不是对手,咬了咬牙,说道:“道长毕竟留存了性命,这仇怨未必不能化解,我愿付出一切代价,只盼道长饶我一命。”
他从下界飞升而来,乃是尘世之中的佼佼者,冠绝一代。来到上界,虽然有些泯然于众人,但也是少有的人物。他素来桀骜不驯,否则当初也不会一怒之下,打灭数十艘踏月舟,得罪了玄庭宗,躲避至此。
但他如今低声下气,只求苟存性命。
秦先羽明白,这并不是方谷已经不如以往,只是他娶妻生子,愈发珍惜性命了。对于这点,秦先羽深有体会,他也不禁心想,倘如当初真的死在仙法之下,柳若音只怕会静静等候着他这无法归来的心上人,直至寿元耗尽,点滴痕迹消散于天地之间。
“若只是贫道一人之事,饶你一命未尝不可。”
秦先羽淡淡道:“只是你的罪孽,不单单是我这一桩。且不论你平常杀戮多少,只是当初踏月舟之上,便有数百人之众,他们也有妻儿父母,也有长辈同门,也有好友至交,也有善者,也有恶者,俱都在你仙法之下,死绝了……”
“比如你根本不认得的梁元凯。”
“他也有妻儿,自他死后,妻儿困苦艰辛。他那儿子为了杀你,也在日夜努力,只可惜他根骨太差,不能修行,只能习武。”
“梁元凯原本应该是能保住性命的,但他为了拉住我,弃了一个武道大宗师,伤了自己半边身子,伤重而死。”
秦先羽说道:“尽管他救我,只是要我救梁家,但不可否认,他是因救我而死。我若饶你,则对不住梁元凯,也对不住他那因此而困苦度日的妻儿。”
方谷深吸口气,咬牙道:“如此,倒也应该。”
“世上的善恶,其实不好论断。”秦先羽说道:“你杀了梁元凯,他的儿子认为你是大恶,乃是大仇,因而一心要杀你。而我杀了你,你的后人也认为我是大恶,有此大仇,势必想要杀我。”
秦先羽目光扫过那女子与那少年,再看向方谷,说道:“善恶不好论,但我可以断定的是,当初你一怒之下,打杀数百修道人,势必是作了恶,所以,贫道要除恶。”
方谷默然片刻,思索之后,忽然躬身道:“饶我孩儿一命。”
秦先羽说道:“这是你的罪孽,不是他的罪孽,我从不滥杀无辜。至于未来,他若能赶得上我,为父报仇,也算他的本事。他若赶不上我,而来刺杀失败,我却也不会心慈手软。”
方谷道了声多谢,然后偏头看向远方的夫人,微微点头。
那端庄女子泪流满面。
少年从远处奔跑回来,就见自己的父亲,在一片金色云风之中,消成了虚无。
“爹……”
他大吼一声,眼前一黑,往后倒了下去。
那女子瘫倒在地,流着泪道:“这是你作下的孽……终究是要偿还的……”
夕阳落下山去,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