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着太极宫皇城东墙的崇仁坊,是长安里一等一的权贵云集之处,因离皇城最近,公主出嫁成礼的礼会院、洛阳太原等地的进奏院都在此坊,坊南又紧挨着ji院林立的平康坊,可谓是富贵风流便利齐占,不但进京参加科举的学子多爱住在此处,便是高祖与先皇的几位公主也都在此坊有住宅或是别院。
饶是如此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崇仁坊的东南角上,长孙太尉的赵国公府依然占了全坊几乎四分之一的地方,远远便可看见粉墙上露出的朱梁绮户、重檐飞阁,掩映着假山高树,华贵之气扑面而来。
眼见马车就要到赵国公府的大门,琉璃放下车窗上的帘子,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杨老夫人见她脸上似有感慨之色,笑道,“与这赵国公府比,咱们应国公府也就是破庙儿一般。”
琉璃微笑道,“长孙太尉,论功劳论恩宠原是本朝第一,无人能及,更何况昭仪又是一心为着圣上,没半分私心的。”
杨老夫人呵呵的一笑,如今自然不是媚娘该有私心的时候,她这当母亲的也沾不上太多光——便是能沾光,也没必要急着去沾,如今家里的用度,也不过是长安城平常官宦人家而已,与国公府的名头还真是差得远。
马车放缓了速度,一直到内院门口才停了下来,自有婢女上来打帘子、放踏凳,琉璃扶了杨老夫人下去时,只见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十六娘已罩着披风等在门内,看见琉璃,脸上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笑盈盈的对着杨老夫人行了一礼,上来扶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姑母今日气色真好。”又对琉璃点头笑了笑,“大娘倒是稀客。”
杨老夫人笑道,“你家六姊姊原是一心想来的,没曾想昭仪前两日有些身上不爽,她又进宫去陪着了。”
十六娘便笑道,“昭仪如今身子也沉了,倒是要保重些才好。”又对琉璃道,“倒是忘了恭喜大娘,如今日子可定下来没有?”
琉璃只简单的道,“还不曾。”
十六娘这才转头对杨老夫人道,“听说苏将军府上那日的认亲宴竟是上了二十道菜,于夫人果真是个有心的。”
杨老夫人心里微沉,前几天皇帝封的三个长孙家庶子中,就有十六娘的丈夫,如今见面她竟是绝口不提此事?杨氏自是不好再接着说武昭仪的事情,只能一面往里走,一面顺着十六娘的话说了几句。
门内已准备了三架肩舆,三人各自坐了上去,沿着青石路面往里走,虽然已是严冬,赵国公府里湖面冰封,高树叶零,但那连绵的楼阁院落,错落的山石林泉,映在冬日阴沉沉的天空下,依然令人目不暇接,来往奴婢也多是穿绫罗戴金银,随眼便能看见容貌如花的妙龄美人,琉璃好歹在宫里住了一年多,这才没被晃花了眼。
肩舆走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才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进门走过前院穿过中堂,眼前是一处五间九架、重栱藻井的堂屋,门口早有几个打扮华丽的妇人拥着一位看去不到五十的贵妇等在门外,见了杨老夫人便笑着迎了上来。
两下见了礼,这才到了正房里,分宾主坐下。那个相貌雍容的贵妇果然是长孙无忌的夫人高氏,旁边几个都是长孙家的儿媳。琉璃自前日得知有这一趟要走,早已暗自把长孙家的情况记在脑中,此刻看见出来迎客的五个儿媳中并无另两个刚封了散朝大夫的庶子的妻室,心头更是明白了几分。此事对她来说本是意料之中,转头却见杨老夫人也是谈笑自若的样子,并没有露出半分失望的神色。
高夫人早已看到了琉璃,立时便想起了长安城官宦人家早已无人不知的那桩奇事:中郎将苏定方夫妻突然认了寄住武家的一个美貌胡女为义女,转头便把她说给了那位姓裴的天煞孤星,这胡女的父亲不过是个兵部的流外官。听说了这消息的人谁不啧啧称奇?有人觉得这胡女可怜,苏氏夫妻明明是别有用心,才找了这么个没有根基的女子,好歹也是良家嫡女、妙龄绮貌的,却眼见就要断送性命;也有人觉得这胡女有造化,居然嫁了裴氏子弟,万一是个命大的,说不得以后就是正经的夫人了……
此刻看见琉璃安安静静跪坐在那里,身上穿的只是缃色襦袄,雪青色隐花罗裙,深翠色披帛,虽不华丽,却样样都是极好的料子,举止之间也没有半分局促之色,肌肤雪莹,容色清艳,当真是少有的美人儿,只是那轮廓分明的五官、栗色的头发与眼睛,一看便不是中原人,高氏心里暗自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