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的乌木院门对着小巷而开,只有一进的小小院落已被收拾得清清爽爽。房屋的外壁新涂了一层淡黄色的细泥,院中一张古拙的木案上放着盛满粟米的大釜,案边还有打开的木箱,装满了各色绢帛。堂屋的帘子高高卷起,几户临近人家的主妇正在屋中说笑,一看见琉璃都笑着迎了出来,“库狄娘子也来啦。”
柳如月落后一步,笑吟吟的看着被众人拥簇着的琉璃,欠身行礼,“库狄夫人今日能来,真真是令蓬荜生辉。”她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衫子,比先前明显清减了些的圆脸上淡扫脂粉,看去更添两分娟秀可亲。
琉璃忙笑着还礼,“柳娘子客气了,恭贺娘子迁居之喜。”
跟在她身后的阿燕把手上的两端细白叠放到了院中的木箱里,细软洁白的布料顿时引来众人的注目,有人上前看了一眼,又伸手摸了摸,“这是什么料子,我竟没见过”
阿燕笑道,“好教诸位娘子得知,这是细白叠布。”
“白叠布?白叠布哪能如此细软?”“正是,白叠布我也见得多了,怎会是这般摸样?”众人立时围了上来。
阿燕便笑着跟诸人解释,这种细白叠布并非市坊上常见的,乃是麴家工坊新出,只怕过些日子市坊上才会有卖。几位主妇忙拉了木箱里的几种衣料对比,又是打听价钱,又是议论这样的布料要做什么衣裳才好看,一时倒也热闹非凡。
一片欢声笑语中,柳如月引着琉璃走进了堂屋,只见这堂屋挂着米色的纱幔,坐榻上设着草青色的绫褥,看去精致淡雅,琉璃笑道,“以前之事还未谢你,我也一直不好登门,没想到转眼咱们却做了邻里。”
柳如月摇头笑道,“如月不敢当。若不是长史相助,我又要到哪里去打听表兄的下落?凑巧这处有人肯卖院子,我瞧着大小位置都好,便买了下去,托人修整了一遍,原想八月迁入,只是……”她看了一眼外面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休的人群,再看向琉璃时神色已变得颇为郑重,“前日听闻大军已到城下,如月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成全。”
琉璃多少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阿监不妨说说。”
柳如月轻声道,“我想烦劳长史在军中打听一声,有无一个叫方烈的河东人,特别是在……助战的突厥兵和战俘之中。”
方烈?战俘?琉璃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柳如月轻轻叹了口气,“我家表兄若还活着,定然是杀了长官,大唐已容他不得,多半是……”她停住了话头,片刻后才又道,“表兄自小性子便烈,我常与他玩笑,叫他方烈。我思量着,他多半已改姓埋名,但若提起这个名字寻他,他大约会猜到是我。”
琉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阿监请宽心,我定会与长史说道说道。”西域这边小国林立,但部落最多的还是突厥,方岭既然不能留在大唐,的确很可能投入了突厥部落。突厥各部中如今有跟随阿史那贺鲁叛唐的,也有帮着唐军与贺鲁交战的,方岭便是身在突厥,到底会在哪一边却也难说。这事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如今的情形下,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柳如月嫣然一笑,欠了欠身,“多谢夫人。”
琉璃赶忙还礼。两人分宾主落座,闲谈了几句,琉璃这才知道,柳如月如今已成了大佛寺的常客,颇认识了一些同样笃信佛教的西州女眷,她气度高雅,谈吐不俗,又写得一笔好字,这出宫宫女的身份也令人好奇,便有不少人请她抄写佛经,她一概都应了,一则能得些润笔之资,二则也可与这些女眷多些交往,几个月下来,对西州城里这些大户人家的女眷竟已如数家珍。
琉璃听得佩服不已,忍不住点头,“阿监真是好本事。”
柳如月笑容里略带了几分自嘲,“夫人过奖,这些不过是安身立命的小伎俩,但凡在宫中呆过几年的都不难做到。倒是裴长史,不过半年便在西州创下这般局面,那才真真是好本事。”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日真是杞人忧天,这位长史竟是智计百出,环环相扣,生生把一个死局扳转成可立于不败之地的活棋。自己这角色自然也是扮演到头,还是赶紧搬家,莫要碍了那位世子的眼。
她想了想又问,“这几日,夫人府上似乎在打土动墙,是否过几日也要暖居?”
琉璃忙摇头,“非是要扩建宅子,不过是来了一位贵客,不好委屈了她,这才买了相邻的小院,算是权宜之计。”
柳如月“喔”了一声,浑不在意般的看了外头一眼。
阿史那云伊之事虽然不好外传,却也不算了不得的秘密,琉璃心头转了转,便三言两语把这位的来历说了一遍,“如今只说是我的妹子,说不得要住上数月。”又笑道,“日后阿监若是有暇,也请来寒舍小坐片刻。我那妹子不爱见生人,请柳阿监见谅。”
柳如月笑了起来,裴宅的这番动静瞒不了人,这却是要借助她的口,去消了外人的疑心。她点了点头,“过两日夫人方便时,我自当回访。说来未出阁的小娘子,原是要娇养的。”
两人相视而笑,见院子里的几位妇人已转身往屋里走,又默契的转了话头。
过了一日,柳如月当真带了两样回礼登门拜访,琉璃忙把她引到了后院,又请了阿史那云伊过来。阿史那云伊正呆得无聊,听说有客人来,一阵风般的卷了过来,与柳如月见了礼,听说她是从长安皇宫里出来的,忙道,“柳娘子可曾见过那大唐的皇帝?”
柳如月看了琉璃一眼,笑微微的道,“皇宫甚大,我也只是远远的见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