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看着张敏娘的脸色,不由怔了一下,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子劳累半日了,要不要喝口水润润?”
张敏娘看了看帘外,缓缓点头”“好。”
西州的秋夜已是颇有凉意,张敏娘慢慢的喝着手中的那杯清水,仿佛是在品着世上最美味的佳酿,没多久,温热的瓷杯便在她冰冷的手指间凉了下去。
门帘终于霍然挑起,张怀寂一步跨了进来,一进房门,脸上便绷不住的露出了笑容,眼睛更是闪闪发亮,低声道”“敏娘!”一时仿佛想不出合适的字眼又顿在了那里。
张敏娘轻轻的放下杯子,站起身来”“阿兄有何吩咐?”
张怀寂搓了搓手,嘿嘿的笑了起来”“苏公子求娶你。”又忙忙的补充道”“他家里原有一房妻室,是个体弱多病的,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早便想着要在西疆这边再娶一房妻室,只是他们原先都在伊州,哪有什么像样的大族?因此才拖到了今日。如今是诚心求娶你为平妻。”他原想着怎样也要给敏娘谋一个媵妾的身份,没想到,这位安西大都护的公子一开口竟是平妻!
张敏娘脸上只有讶色一闪而过,随即便皱起了眉头”“平妻?阿兄,此事难道是苏公子自己便能做主的?”
张怀寂点头笑道”“你放心,阿兄自是问了,苏大都护也一直在催着苏公子寻一位名门淑女,也好生个身份贵重些的嫡子,苏算子来西州之前,大都护便说过,若是有合适的人家便可定下来。
因战事在即,他虽是不能亲至,但此次随苏公子来西州的卢主簿,乃是范阳卢氏子弟,苏大都护的多年好友”由他主持婚事便可!那卢主簿和咱们家又是有交情的”这才真真是姻缘前定,天作之合!”
他见张敏娘怔怔的只走出神”不由咧嘴笑了起来”“敏娘,你也算是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却见张敏娘突然轻轻的摇了摇头,张怀寂不由大惊,声音都尖锐了几分”“怎么,你竟是不乐意?苏公子说得清楚”这平妻便是正经的平妻,绝不是个鞠家那般只有个名头,虽比结发妻子略低些,却也是要进族谱宗祠的!苏公子又是诚心倾慕,你难不成……”
张敏娘忙欠了欠身”“阿兄误会了,阿敏哪敢贪心不足?只是有些不大明白,苏公子此来是为了何事?为何大都护在他来西州之前便有了这般周全的安排?他是来督粮的还是来娶亲的?”她瞅了张怀寂一眼,声音低了下去”“阿兄怎么安置阿敏都好”只是有些事情,关系重大,咱们只怕是要早做打算的。”
张怀寂不由一呆,他适才一时喜出望外,只顾着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语速,莫让那苏公子瞧轻了去,却没有想到这一出,若是苏大都护在派苏公子来西州前便连他在西州娶亲这种事情都有了安排,这背后的意思……
张敏娘垂下眸子,轻轻的叹了口气”“说到督粮,听说明日便是交粮之期”阿敏虽然不问外事,今日却听见了不少抱怨赌气的话,大伙儿都在看着咱们张家和抿家,阿兄可想过,若是今日应了此事,明日的粮,咱们家又要如何交才妥当?”
她轻柔的声音里仿佛有一种深深的凉意,一阵秋风从帘外吹了进来,张怀寂火热的面孔渐渐被吹得冰冷。
苏南瑾依然坐在院子里,风有点凉,他却松了松衣领,好让发烫的胸口凉得更快些。卢青岩果然是神机妙算,只是他也不会料到吧,这敦煌张氏送上的不是庶女或旁支女儿,而是地地道道的嫡支嫡女,而且还是芳名远播的绝色才女,自己竟是不用为了大计而委曲求全!她的样貌气度,实在是像极了少年时在曲江锦绣幕帘中惊鸿一瞥的那些五姓贵女,只是那时五姓女于他这般寒族将门子弟而言,不过是场春梦,如今……
灯影晃动,脚步声响,苏南瑾忙抬起头,只见张怀寂大步走了过来,脸色竟颇有些沉凝,他心头一跳,竟是有些莫名的紧张起来。
张怀寂在他对面坐下,脸色慢慢放松了下来,微笑道”“今夜到底有些晚了,公子若是有意,不如请卢主簿明日上门与家父一晤。”
成了!苏南瑾松了口气,不由满脸都是笑容,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卢青岩的,丁嘱,定了定神,笑着道了谢,又不经意般问道”“我怎么记得明日都督府是要收购各家余粮的,以张氏在西州之尊,大约是头一个要去交的罢?却不知令尊与张兄可抽得出时辰来?”
果然,如此!张怀寂脸上的笑容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是百般滋味一团糨糊般搅在了一起,敏娘的事父亲早已默许,可交粮么……他笑着站了起来”“子玉若不提醒,我还真是差点忘了,请稍候片刻,容我去请教家父一声。”
苏南瑾满脸笃定的点头微笑”“有劳张兄了。”
随着张怀寂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小院又恢复到一片寂静,秋风吹动帘幕,也带来了远处二更天的钟鼓之声。苏南瑾看着透出烛光的那间屋子,端起了面前的杯盏,将一杯早已变得冰冷的清水慢慢的喝了下去。卢主簿说得对,美人是他的,西州也会是他的,他不必着急,他还有好些棋子不曾亮出来!
二更过后的前院里,依然是一片欢腾的景象,佐酒的女伎已换了一拨,弹唱得越发欢快。有人高声念出酒令”“择不处人,焉得智,上下两家各饮五分酒”好令,果然是好令,你们两个听见没有?快喝快喝!”长案边,顿时笑声响成了一片。
王君孟瞟了一眼那边空了已有半个多时辰的两个位子,心头暗暗有些着急。他身边的一位械氏子弟已是喝得有些高了,拍着他的肩膀叹道”“大郎,今日喝得痛快,菜好,酒好,场面也好!如今这般讲究的大宴竟是难得了,当年在高昌城里”咱们日日夜夜的不都是这般痛饮狂歌的?金银满席,美人满怀,那才是正经的好日子!”
王君孟顿时很想翻个白眼,高昌城破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才几岁,痛饮甜浆狂歌童谣么?还美人满怀!要美人做什么”难不成拿来做奶娘?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在长安是什么情形?那才是正经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