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也知道无望,现在女真步军层层布列,骑军更虎视在侧翼,他就是自视再高也知道冲杀不过去。最后只能狠狠的呸了一声:“直娘贼,俺就不信等不来时机!”
冷雨之中,宋军阵列终于靠近了那支插在地上尾羽赤红的羽箭。可他们仍然没有停步,还在继续迈步向前!
双方观阵的军将。不管身在何处,不管拦河水战已然进行到了何等程度,厮杀得如何凶狠,这个时候都将注意力集中过来。每个人不自觉的都握紧了拳头,只等着厮杀爆发开来!双方步军阵列毫无花巧的对撞,永远是战场上最为惨烈,也是最为关键的所在!
站在奚车之上的拔离速猛然劈下手掌。身边亲卫顿时吹动了十余支号角,就是一个单调的长音而已。在雨幕中沉沉的呜呜响动。
号角声方才响起,就是一片弓弦震动之声密集响起!
无数双紧扣着弓弦的手猛然松开,自然后扬撒手,弓弦颤动,带起一片水珠飞溅,在这一瞬间,女真军阵之中,就升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数千羽箭呼啸而起,扑向宋军犹自向前的阵列,战场上都被这密集的箭雨遮蔽得一时黯淡下来!
无数羽箭落下,如飞蝗一般扑入宋军阵中,或者撞在兜鍪铁甲之上发出金属碰撞之声,或者就是撕裂血肉的闷响,转瞬之间,宋军阵列中就倒下一片!
此刻宋军距离女真阵列,有七十步左右的距离。正常天气之下,这样距离,女真所发射的破甲轻箭已然有相当威力,对于这些仅着一层七八斤重无袖鳞甲的宋军射士而言,已经可以造成有效杀伤。
可是今日会战,天候潮湿有雨,女真箭阵弓力至少衰减了三成。但凡羽箭落在兜鍪或者甲胄之上,不管是平射破甲轻箭还是抛射重箭,都未能破甲。但是宋军射士为了方便持弩而射,遮护毕竟不完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臂上腿上中箭负创倒下的,还是足有四五十人之多!
指挥战事的拔离速,如何不知道潮湿天气对弓力的影响,但依然在七十步距离就开始射击。女真射士用弓,宋军用弩。女真人在射速上就天然的占着便宜,宋军似乎要保证绝对的威力给了女真人先手机会,拔离速也不客气,干脆就早点动手,多射几轮,看这些南人能撑持多久!
宋军仍然在默然前行,按照事前布置,甚而没有人去救护倒地伤者。这些军将士卒,面色冷漠,继续缓步前行。
后世所谓到了近代民族国家,才有步军结成阵列,忍受着巨大的伤亡互相对射而不崩溃的战事出现,其实是错误的。汉家男儿,自先秦起就善于结成阵列以步对骑,忍受着胡骑往复穿梭抛洒着箭雨,承担着不断的伤亡,仍然坚定平稳的射出手中弓弩。直到鞑虏自己崩溃!
有宋一代,因为有很长时间丧失了稳定合格的马源,不能组建大规模骑军部队。在步军阵列上更是花了极大的功夫。与铁骑数十万的辽人都能勉强维持着战略均势,对西夏的战事,基本上更是靠着步军一步步的结硬寨打呆仗推过去的。
京畿河北江南等处宋朝军马承平数十年烂到底了可以不论。但是在投入了巨量资源维持且一直保持着战斗的西军。至少步军结阵而战之上。还维持着相当水准。更不必说萧言麾下这支集合了各方精锐,从成军起就一直恶战不断的新生之师!
区区箭雨,算得了什么?
(多说两句,其实北宋灭亡,在军事上并不是毫无机会的。当时宋朝,至少还能调集组织起二十万规模的能战之军。北宋灭亡原因,更多是因为统治中枢各种花样做大死。蒙古崛起,那是实实在在军力上远远压倒了南宋。围攻襄阳,甚而集中了中亚近东罗斯各处汇聚而来的半个世界的仆从军,架起了无数技术上都超过宋朝的回回炮昼夜狂轰。至于明末,汉家古典军事制度的传承给扬弃个干净,居然正规军中出现了家丁这么奇葩的制度。而新时代的军事体制又未曾建立起来。可以说明末时代,算是汉家武力最低谷的时期了——奥斯卡按)
女真军阵之中,又升腾起一轮箭雨,这一轮发射,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整齐,但宋军阵中。又倒下了三四十人。
宋军步伐,仍然没有稍作停顿。到底军士,都咬牙卧在泥泞之中,尽力让自己不要发出惨呼之声。他们空出的位置,后列射士不做声的就抢前几步补上。
然后就是第三轮。这个时候,宋军已经迫到了六十步的距离,那支红色尾羽的羽箭,早就被淹没在宋军阵列之中。这个距离再一轮羽箭下来,终于能够破甲,一时间倒下的宋军将士,足有五六十人之多,而在宋军阵中,也终于有了惨叫声响起!
拔离速死死的看着这条钢铁人浪缓缓迫近,无数羽箭腾起落下,这道人浪却始终稳步前推。不住有南人倒下,可人浪却始终没有出现缺口。甚而没有听见半点惨叫呼痛之声。要不是真真切切看见了南人军士中箭倒地,拔离速一时间都怀疑自家布下的箭阵,是不是根本毫无作用!
当终于听到宋军阵中响起惨叫之声,拔离速才恍然发觉自己拳头几乎都要攥出水来,这个时候才终于松开一点。
可就在这个时候,宋军阵列,终于停了下来!一条钢铁人浪,仍然稳稳的没有半点缺口。随着步鼓敲出的一声重音,无数把弩机,顿时平放端起,森寒箭簇光芒,在绵绵雨幕中散发出无尽的寒气!
六十步距离,双方面目已经可以看得分明。女真步军阵列,顿时就骚动起来。可以看见一名名女真军士瞪大眼睛,扭曲了面容,可作为此刻还在武力巅峰之际的女真大军,却还是站定了阵脚,无数张角弓仍然在拉弓上弦,准备继续抛洒出密集的箭雨!
步鼓又是一声重音点出。
牙发扳动之声响成一片,弩弦剧烈颤动之声,比之女真箭阵,更要劲厉十倍!
弩机威力,在这样近距离几乎是抵近平射中展露无遗,数百支弩箭呼啸着撞入女真步军密集的阵列,血光飞溅,惨叫声紧接着就接地连天的响起!
第一轮射完,后阵弩手并不上前,只是递上弩机,接过前阵射空的。然后又是一轮密集攒射,最后是第三轮。直到接近千把事先绞好弦的弩机在短短几呼吸间就发射一空!
女真密集而完整的步军阵列,在三轮驽矢横扫之后,前面数排几乎一扫而空,尸体层层叠叠,鲜血狂涌而出汇成小溪一般,将他们身上土地,染成一片鲜红的泥泞之色!惨叫之声更是响彻战场,多少女真伤者只是在血色泥泞之中滚倒挣扎。原来高扬的十面女真谋克旗,已然倒伏下了三面,包括站在队列之中指挥的女真谋克,都在这驽矢横扫之中,被射成刺猬一般!
只是这骤然抵近一击,刚才宋军所受的伤害,已然数倍奉还!
女真步军阵列,终于不可避免的混乱起来。但是这个时候就看出女真军马,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强军。多少女真低层中层骨干,这个时候都稳住心神在竭力呼喝,约束着麾下军马,让他们站定脚步,补上前面阵列空隙,继续张弓而射,和这些南人交换人命!
弓弦颤动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再度凌乱的响动起来。还夹杂着多少伤者声嘶力竭的惨叫之声。原来严整的女真步军阵列,已经如狗啃的一般,开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每名女真军士,还在发箭!
箭雨之中,宋军阵列之中也不断有人倒下。可是这些宋军射士,仍然不为所动的低头踏弩上弦,包括指挥使在内,每个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弩机之上,身边弟兄倒下,也绝不旁顾一眼!
羽箭呼啸,在宋军阵中也开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这个时候,就是单纯的换人命而已。就看谁能坚持得下去。
后面高处土丘之上,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此间来的宗弼,已经站了起来。
身为大将,如何不能发觉,宋军这逼近一击,就已经将女真步军原来射击节奏完全打乱。眼看这对射之局,恐怕就要吃亏。说不定这十个谋克的射士阵列就要被宋军射士给打穿横扫!
宗弼忍不住切齿呼喝:“拔离速,你还在等什么,重甲之士上前啊!”
而在另一头,望楼之上的刘保忠也狠狠敲击了一下栏杆:“射得好!再来一轮,打垮这些狗鞑子!让俺们的甲士准备,这一轮过后,就上去砍他娘的!”
刘保忠用以指挥大军的认旗挥舞,拖在前面射手阵列之后,猬集在战线中央的大队步军,这个时候已然纷纷披甲完毕,列成一个宽度不大,纵深却甚深的阵列,上百把巨斧在前,寒光闪耀,就等着再一轮驽矢激射之后,就换阵而前,发起冲击!
数轮箭雨过后,弩机终于绞弦完毕。一名宋军指挥使抬起头来,四顾之下,宋军阵列之中,尸身同样已经是层层叠叠,伤者也是在血色泥泞中挣扎。这不是伤感的好时候,这般景象,只能激起人更大的怒火!
数百把弩机再度次第平端而起,那指挥使声嘶力竭的大呼:“等俺号令!”
战阵之中,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呼喝声,另一名与他并肩而前的指挥使,这个时候已然倒在血泊之中了。
那指挥使咬着牙齿,等着所有弩机全都平端。而对面女真军阵也看到这幅恐怖的景象,不知道多少女真鞑子爆发出绝望恐惧的怒吼,尽可能的加快手中角弓发射速度,甚而有不少人拉断了弓弦,断弦抽打之下,脸上手上鲜血狂涌!
当最后一具弩机也平端而起,指挥使身边亲卫死死握住步鼓鼓槌,终于等来了那指挥使重重将手挥落。
一声重音再度点响,然后就是无数驽矢再度狂扫女真鞑子阵列!
随着鼓声同时响起的就是女真军阵之中急促的号角之声,大队女真铁甲步战之士开始举步,对射之局拔离速已经准备认输,下面就是双方铁甲之士互相惨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