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北风欺霜,天海关乃是大魏帝国北境一座雄关,跨关而入后,便是绵延方圆数千里的北境故国,而天气也好似在这道关隘两侧,划分出了两个世界,关外的中原大地,虽已秋色渐起,而在这雄关之内,却依然是一派深秋景致。
墨止端坐庭畔,也不得不披上一件长衫,在北境之上,百姓似是早已习惯了这般凛然寒冬的天气,早早地便换上了长袄,怕寒些的,竟已在夜间加上了长裘,幸而此地的店家早将炉火燃得极旺,墨止即便依着院墙,也足以从各个屋间渗出的暖意,凑了个舒爽。
“便又要入冬。”
墨止托腮凝望天际,过了中原沃土,无论是数月前的西北黄沙,还是今日的北境风光,虽景致大相迥异,但每每望向天际,却都感觉更加澄澈。
想来举头望星汉,常思故园恬,墨止长叹一声,回想起当初江南水乡,到了此刻,也隐隐透出空气中几缕寒意,而往往到了这般时节,父亲墨崧舟便要开始收敛整顿镖局人手,预备着年末清算,为伙计镖师们分红一年之利,故而年末的乌袖镇,人人皆是一脸心满意足,喜笑颜开的样子,烹羊宰牛,饮酒同庆更是不需多言。
“还有娘亲,她会熬着新出锅的百合粥,逼着父亲饮下,因为父亲时常咳嗽,大夫总说积劳过度,肺火难平,可惜父亲总是不喜欢百合软软糯糯的口感......”墨止心中思索,口中竟不自觉地低声颂念心语,自他登上重桓山之后,事事都好似赶着日程一般紧俏,他自己也不记得上一次这般可得片刻宁静思忖故旧,是什么时候了。
“娘亲熬的百合粥,再添上几许白糖,那可真是好喝,可惜到最后爹爹也未曾再喝上一碗,早知道啊,我就不要总跑出去走镖了,多陪伴他们几日多好,日日皆可相见,谁又可知哪面便是最后一见呢?”
墨止淡然自语,眼眸中噙满泪水,透过泪水,眼前的一切都似是氤氲扭曲,折射着异样的光芒,父母的亡故,故园的覆灭,玄岳峰上师傅师兄,还有决绝而去的叶小鸾,他心间划过了许多人,甚至包括夔陵村中众人,魔道一众高手,太多身影自他眼前闪过,好似走马灯一般,提醒着他,这将近一年以来的种种风光,过得有多么辛苦。
忽然间,墨止感到肩头被人拍了一拍,却是沈沐川不知何时竟已来到身畔,他取下酒葫芦递到墨止嘴边,道:“喝一口不?”
墨止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喝过,喝不出个子丑寅卯,还是不糟践东西了。”
沈沐川倒也不劝,盘腿便坐到一旁,仰头痛饮了几口,便道:“你得我剑招真传,需知我现下这十二路剑法,皆是由醉中所得,你若不酩酊醉个一次,只怕难以尽学剑招之中精妙之处。”
墨止苦笑道:“我命在旦夕,也不知何日便死,沐川叔你这剑法传给了我,只怕也是所托非人,不如你再寻个传人,也不致......”
他话语未完,便被沈沐川重重一个巴掌扇在脖颈之上,“啪”地一声甚是响亮,沈沐川一脸正色,说道:“你放的什么罗圈儿屁?当初你求着我要学,我也认定了你相传,如今不过受些小伤,便要自暴自弃,若是似你这般,我当年早该死了百千次了,我且告诉了你,你如今不仅仅是我老沈的徒弟,也是雍师兄的徒弟,青岩的徒弟,你身上所学的,皆是我们一生研磨的招数精要,你性命托付的并不只有你一人心血,因此你死不得,老子也不允许你就此死去,你去到寒叶谷中,收敛些脾气,这一遭你是有求于人,不可再乖悖张狂,记住没有?”
墨止听了,先是点头,旋即又略感异样,问道:“沐川叔你不随我一道去寒叶谷吗?”
沈沐川苦笑一声,说道:“你也知道了,我当年失手打伤了宗师兄,虽说孟谷主和剑北原大叔不计较,但寒叶谷中那个冷残前辈多年来始终未曾原谅我,若是我骤然登门,只怕你的日子倒还不好过。”
墨止听罢,皱了皱眉头,说道:“沐川叔你年轻的时候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呐,御玄宗里提到你的名号,可是人人嘬牙花子,你到底当年都干了些什么?”
沈沐川嘿嘿一乐,说道:“年轻时候,狂妄了些,你不是我徒弟吗?我这当师傅的有些孽债,你替我受些白眼,倒也正常。”
“正常个鬼啊......”墨止大翻了一通白眼,问道,“沐川叔你若不去寒叶谷,又要到哪里去?”
沈沐川笑道:“西北,大容关。”
墨止说道:“大容关如今已是废关一座,西北此刻北桓猖獗,战乱方毕,沐川叔你跑过去做些什么?”
沈沐川站起身,抻了抻四肢,说道:“你可还记得数月之前,陕州补天门遭人毁派灭门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