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口,随便地披着那件肩上有一道白印子的黄皮夹克,白衬衫领子迎风扑打着.
在去"猎犬"部队所在村子的大道上,康德拉琴科碰到了一个独眼的大胡子老头.他是运送土豆到东厩的俄军军营里去的,现在喝得醉醺醺的赶着空车回来了.他扯着嗓门在唱歌.他那干瘪的身子,躺在垫在大车车板上的空麻袋上,一上一下地跳动着.
"能捎我去前面的村子吗?"康德拉琴科认出了这是一个老军夫,但他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
老头看见康德拉琴科之后,对那匹马吆喝了一声,停了下来.
"上来吧!只要你抗得住颠簸!"
他象好斗的公鸡那样闪动着那只独眼,即使他再缺个胳膊,短条腿,康德拉琴科也不会感到诧异.远东一带的犯人,只要身上不缺什么的,都上前线了;后方剩下的,净是些有资格上废品收购站的人.
"你要去哪一边的呀?"老军夫瞅了康德拉琴科背上的步枪一眼,问道.
"那边.应该是和你顺路."康德拉琴科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好!走吧!"老军夫等康德拉琴科上了马车之后,挥了挥马鞭,让马车继续前行.
"请你别作声好吗?说实话,你唱得太难听了,你要唱的话,最好到家里去唱."康德拉琴科实在难以忍受他的歌声,说道.
如果有哪一个暴徒想查看一下是谁在大路上号丧,那么康德拉琴科身上的这支步枪未必能够帮得了他的忙.他可不希望他这个新的前程一开头就断送掉.
老军夫由大声的歌唱改成了低声的哼哼.康德拉琴科的感觉好受了一些,他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情况来.
从两边紧夹着这条沙土大路的树林,在一阵风刮起之后仿佛变了个样子.虽然这一天天高气爽.可是这片树林却显得阴森森,黑洞洞的.康德拉琴科知道,自从他衣袋里一装上安全部队长官洽的委任状之后.自从他的肩上背起步枪之后,路上看到的一切,包括这座树林的性质就改变了.
马车沿坡而下,来到了下.面的河谷.这儿松树林不见了,换上了一片白杨林.白杨林五颜六色的,好象每一张树叶上都有人试过不同的颜色.白杨的叶子又厚又硬,色彩瞬息万变,仿佛不停地向你眨眼睛.但日本人似乎都不喜欢白杨树.因为它派不了什么用场:既不能做木器,又不能当柴烧.可康德拉琴科倒一直很喜欢白杨林.少了它,大片的林区就会显得单调,乏味.白杨树是爱絮叨的,即使在无风的日子里,它也会摇曳树叶,嗡嗡私语.有它在身边,心里觉得痛快……
此刻,康德拉琴科竖起耳朵,倾听白杨树的沙沙声.即使大车轮毂发出的伊呀声,马蹄踏出的沉重的"笃,笃"声.也不能淹没树木的低声谈话,它们那悦耳的悄悄细语:"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前边是一片沼泽地,袭来一股股潮气和薄荷味儿.微风的游丝在康德拉琴科的头顶上高高地飘悠着.在不大耀眼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大车驶上一条用圆木搭成的破烂便道.车轮轧在圆木上发着咚咚的响声,车身东倾西斜,吱吱扭扭,径直往河岸的方向驶去.
这条河上的便道,象一根烂纱线,中间折断了,仿佛把对面的乡村同东京的文明世界,同大大小小的城市隔绝开来.没有一辆马车能够过河,因为通往河岸的几条大道都变成了沼泽地.
康德拉琴科看到了破碎的木梁.他知道,这些应该是战争爆发前用来支撑这条便道的.那会儿马车还可以在上面通行,但战争爆发后.这条便道多次遭到炮火的轰击,又有过往人马的不断碾轧,弄到现在,只有独眼老军夫的这种轻便大车才能通行了.
但是,即使是这种大车,到了沼泽附近也陷了进去,不得不用肩膀把它推出来.狡猾的老头子只装出推车的样子,康德拉琴科只好多卖点儿力气,他总不能逢人就讲他那打过补丁的肚皮.
终于,陷在两根烂了一半的圆木之间的车轱辘又回到了路面上,大车又一颠一簸地往前驶去.他们过了便道,顺着不太陡的沙岸来到河边.这一段河在泛滥的时节水很深,但在平常,趟水就能过得去.
康德拉琴科正在喘息,却突然看到路边插着的一个东西,眼睛不由得一缩.
"那是什么?"康德拉琴科一边取下了步枪,一边向老军夫问道.
老头子用他的独眼迅速的扫了一下那里,脸上现出了轻蔑的笑容:"那是敌人在吓唬我们呢!"
康德拉琴科小心的走了过去,他看清了,那里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日文和俄文的字,康德拉琴科不懂日文,但俄文写的什么他却看清楚了.
上面写的,是"小心地雷".
"为什么说是敌人在吓唬我们?"康德拉琴科问道,眼睛仍然盯着那块木牌.
"一开始敌人退走的时候,是留下了些地雷,炸死了一些人,但数量并不多,已经给清除掉了不少,但后来的破坏者们便用这种方式吓唬我们的人,迫使我们的人行军时绕道,一些日本村民也用这种办法防止我们的人进入他们的屋子和土地,我碰到过不少次我们的人随便的拆掉了这些东西,没有任何事发生."
老头子说着,把马赶到河里,让它喝水,自己吹起口哨来.河面上飘起了一层厚厚的白沫.他们就这样,在口哨声的伴奏下,在白沫的簇拥下,庆祝了渡河的盛典.康德拉琴科知道,他跨过了一条虽然没有标记,但却很重要的界线.过了河,他可能再也指望不上什么人的帮助了.
马儿鼓足了劲,把大车拉上泥泞的右岸.再往前,大路岔开了,比较平坦的那条路,绕过一个沙丘,往左,直通一个名叫西吉的大村子.沙丘上,长着发蔫的小白烨和小松树,这是个设立观察哨的理想地方.这种地形是康德拉琴科机械地,习惯成自然地发现的.
"好了,那边就是你要去的地方,"老军夫说道,"我得走这边的路了."
"对了,"康德拉琴科从大车上跳下来,说."你在这一带有没有碰到过敌人的间谍?比方说,就在这条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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