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声炮响打断了袁蔚霆的思绪,他抬头望去,远处的另一处炮兵阵地上的大炮也开火了,炮弹准确的落在了雨夜中的敌人队伍当中爆炸,击中了一名骑兵,火光中,袁蔚霆看到对方连人带马瞬间给炸得四分五裂,周围的数名骑兵也给掀翻在了泥地上。
4门75毫米克虏伯大炮接连开火,火光中,不断有人连人带马的摔倒在地,但是冲锋的洪流没有丝毫的止歇,即使被雷鸣般的炮弹爆炸声惊到的战马偏离了冲锋的方向,马上的骑士也会迅速的将马调整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又一发炮弹在人群当中爆炸,闪耀的红光中,袁蔚霆看到了那面写着“除暴斥邪”四个大字的战旗,心中不由得对林逸青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现在已经知道,面前的敌人是谁了。
在占领汉城各处要冲之后,袁蔚霆才发现日军的踪迹,他正自防备之时,日本方面却主动派人前来接洽,向乾方通报了“朝鲜兵乱,焚烧使馆,日侨多有被害者,故出兵护侨,兼护送使者前往王京交涉”的目的和日本此次出兵的兵力及驻扎地点,熟悉国际法的马建忠自然明白日本人的意思,也以礼接待,并也以同样的方式,向日方告知此次乾国以宗主国身份问朝鲜政府兵变之罪,出兵平定变乱,并保护各国侨民。马建忠指出日本此次出兵“未得朝鲜政府邀请,与万国公法不合”,希望日军撤离。“免使韩民不安。又生变乱”。日本公使森有礼则答以“日本出兵,乃为护侨而来,非欲与韩民为难,故而驻扎城外,待交涉结束,即行上船归国,不稍停留”,言辞很是得体。马建忠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好警告日方“约束军士,不得生事,有事互相知照,以免误起冲突”,森有礼也痛快的答应了。
而就在吴长庆丁禹廷进入汉城,前往云岘宫同大院君会谈之际,日军却突然派来了信使,声称有朝鲜乱军前来,可能是要进攻乾军。要求乾军早做准备。日方还煞有介事的说,日军来时路上也曾遭遇过朝鲜暴徒的伏击。“军士多有死伤者”,并称乱军可能是“东学道”的道徒。
对于“东学道”的情况,袁蔚霆并不清楚,但他对来到朝鲜可能遇到的困难事先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主要是林逸青的事先提醒),是以到了汉城之后,他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布防,面对日本方面的提醒,他虽然在心里将信将疑,并且对日本人如此的用意深怀戒心,但准备工作却没有丝毫的疏虞。
今天夜里,他精心的准备,终于迎来了考验的时刻。
在炮术高手段启瑞的亲自督导下,乾军炮手们发挥出了最高的水准,火炮发射得迅速而又有条不紊,炮弹接连不断的落下,将向前冲击的东学道骑兵成片的轰倒,但那些骑兵仍然没有后退。
千百战马同步疾驰形成的惯性,便他们面前的一切都成为被踏平的目标,技术再高超的骑士这时也没有能力勒住自已的战马,停下来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障碍,顷刻间被毫不留情的踩为肉泥。
战旗翻飞,无数骑士践水踏泥,滚滚而来。枪戟密集如林,雪亮的钢刀透着锋寒,如雷的蹄声震耳欲聋。王士珍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他提着刀死死盯着不断靠近的东学道骑兵,冲在最前边的骑兵已摘弓搭箭,王士珍却仍没有下令开枪。
“嗡!”如同一团乌蜂升空,密集的长箭带着刺耳的呼啸扑射过来,所有的乾军士兵都迅急地避入一人高的巨型木盾后面,同时举起木板护住头顶。
“笃……笃笃笃……”巨木盾面上已布满一层箭矢,一些箭矢从盾缝中穿过,射中了乾军士兵的身体,但力道却不足,入肉稍许便止,中箭的士兵只有人受了轻伤。有人发出了痛呼声。片刻功夫,“笃笃笃”的声音再起,第二拨利箭射至。
骑射是朝鲜骑兵的看家本领,相当多的战士可以在最初的一息之内连射十箭以上,如果有大队的朝鲜骑兵猛冲过来,可以在第一时间射出密集的快箭,又远又准。
早在前眀万苈时,朝鲜弓手便是唯一能与日本侵略者抗衡的部队,而今百余年过去,朝鲜人冲锋陷阵时,还是以弓手为主力。
王士珍骁勇善战,并曾在山海关多年,熟悉弓箭的战法。他知道乾军密集的排枪虽然正适宜对付这样的骑兵密集冲锋。但射程不远,如果不能在大队敌骑闯入射程之内时开火,空放枪弹虽可惊吓敌人的一部分战马。但子弹射尽重新装填的过程中,快捷如风的敌人骑兵已可冲至面前,一旦发生近距离肉搏,以刺刀对敌的乾军步兵不免吃亏。
一支箭直射向王士珍的面门,王士珍伸出左手,一把将箭抄在手中,这时才发现,敌人射出的箭竟然如此的绵软无力。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和手上,让他瞬间明白了过来。
东学道徒们选择在雨夜发动突袭,目的是想借乾军弹药受潮,大炮和步枪可能无发施放而发动攻击,但没想到乾军事先做了布置,所有的弹药和枪炮都有防水油布遮盖,施放起来毫无问题,而东学道徒们所用的弓箭却因为受了雨水浸炮,弓弦发软,是以射出的箭毫无力道,虽然密集骇人,但却无法给乾军造成什么伤害。
第三拨箭矢暴雨般倾泻在巨盾上,又有一些防护不及的乾军士中箭,但却无人倒下,这时王士珍才暴雷似的一声大吼:“开火!”
闯过火炮轰击的东学道骑兵堪堪冲到步枪的射击距离内,一排排早就蓄势待发的黑黝黝的枪口喷出一道道火舌,在一片刺耳的枪声中。密集的子弹以比利箭更快更狠的速度反击回去。横扫东学道徒们。
弹雨横扫之下。纵是最骁勇的战士和夭矫如龙的战马,也同样难以用血肉之躯抵挡。一时当者披靡,人仰马翻,衣衫破烂,盾牌也成了筛子,脱手飞到半空当中,只穿着皮袍、铁甲的东学道武士在密集的弹雨火流有若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威力下,象狂风中的一堆落叶。顿时被卷落尘埃。
这一拨打击太狠了,密集的冲击队形使枪击产生了最大的伤害效果,足足有近百名勇士堕马,上百匹满身是血地战马嘶吼着横冲直撞,使冲锋的东学道骑兵为之一顿。
袁蔚霆看到那名身材高大的掌旗武士给射瞎了一只眼、嘴角也豁开好大一个口子,露着森白的牙齿,但仍带着残余士卒亡命般的冲锋,不由得暗暗叹息。
此时乾军已经杀死了东学道徒数百人,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几名士兵微不足道的箭伤。
乾军的步枪再度咆哮着喷射出一片火舌。硝烟中残余的东学道徒只来得及射出两箭,就已被扫射落马。
不断射击的乾军大炮又在大地的不住震颤中留下一地死尸。东学道徒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冲锋着,前锋刚刚驱马如飞冲上来,“咚咚咚!”乾军的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响了。
断肢残臂四散飞扬,一时间血雨纷飞,一只硕大的马头飞到了天上,“砰”地落在地上,两只巨大的马眼让人望之生寒。
惨叫声此起彼伏,冲在前边的东学道骑兵已经给打成了破碎的血肉,后面冲上来的人则多给步枪枪弹击中,东倒西歪的跌下马去。
乾军的加特林机枪也开火了,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弹雨火流,横扫过来,威力巨大的枪弹连马头也可以一击射穿,它们毫无阻碍地射进人体,一阵沉闷的“噗噗”声,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顷刻间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加特林机枪和哈乞开斯机关炮组成了完美的搭配,“砰砰砰”地一通扫射,加特林机枪打光一个弹筒之后,立即重新装填弹药,哈乞开斯机关炮装弹时,则是加特林机枪在射击,步枪的攒射更是不稍间断,东学道徒们被枪弹轰得象筛子一样的,也有被机关炮弹击中,变成了破碎的残尸,乾军的防守阵地前,死尸若墙,哀嚎遍野。
整个杀戮战场一片沸腾,但东学道徒无论如何,冲至阵地前便再无法寸进半步,只是用无穷的鲜血和死尸来堆砌。
乾军阵地前,死者堆积如山,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鲜血染红了大地,扑鼻的血腥,刺激起乾军士兵们胸中的杀意,枪炮齐施,所有的人都似疯狂了一般,只是不断地射击着,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
在远处的山坡上,穿着雨衣的日本陆军少佐上崎辰次郎看着血腥屠戮的战场,面色惨白,一张口竟然呕吐起来。
“上崎君?”旁边的一名军官看到他这个样子,却并未出言讥讽,而是轻轻的拍起了他的后背。
“谢谢你,桐村君。”吐了好一阵,上崎辰次郎感觉好些了,这才回头,向那位军官点头致意。
“是想起了在苔湾的经历,是不是?上崎君?”同为陆军少佐的桐村太郎微微一笑,问道。
“是的。”上崎辰次郎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回避着远处的杀戮战场。
上崎辰次郎历经苔湾之役和西南战争,虽然可以说是一位颇有战场经验的军官,但这两次战争已经给他的心里造成了可怕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