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在先前的亲缘,为张霈伦与李绍泉走到一处提供了名正言顺的契机。“清流党”鼎盛时期,张霈伦意气风发,白简搏击,连续攻下数名朝廷大员,可无一奏疏指向群议汹汹的李绍泉,一直为时人所诟病。李绍泉为人不满或招忌之处,一是专权而媚上,二是办理洋务,三是主和论的外交观其实第二点清流人士也并不是特别反感。“当彤光间,清流之所以不满意李绍泉者,实不满意曾文正所定天下之大计也。盖绍泉所行方略,悉由文正手所规定。绍泉特不过一曹参,事事遵萧何约束耳。至文正所定天下大计之所以不满意于清流者何?为其仅计及于政,而不计及于教。绍泉步趋文正,更不知有所谓教者,故一切行政用人,但论功利而不论气节,但论材能而不论人品。此清流所以愤懑不平,大声疾呼,亟欲改弦更张,以挽回天下之风化也。”
事实上,“清流党”与李绍泉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李绍泉固然不喜欢清流,却深知他们的厉害,因此从不与之硬碰死磕,而是蓄意结纳和笼络。除了张霈伦,吴大成亦为他羁縻。在这些人当中,李绍泉与世交子弟张霈伦至为亲近。按照张霈伦“对人不对事”的议政风格,根本就没有弹劾李绍泉的道理。
李绍泉一直以曾伯函的衣钵传人自居,曾伯函行事有一句至理名言:“办大事以寻替手为第一。”他说到亦做到,结果敲定李绍泉作替手,湘军衰,淮军兴,为安定大乾的飘摇江山塑造了得力的军事支柱。可李绍泉到晚年发现,等他准备为毕生经营的北洋军系找一个替手的时候,一起打天下的淮军将领,却无一人可用:或者野心勃勃,生长着“弑父”情结,用之则容易祸及自身;或者庸碌无为,不堪大用。所以,他只好放眼于交际圈的外围,最后选中了张霈伦。除了两人交好、相互忠诚之外,首先是因为张霈伦乃科甲出身,具备入阁拜相的资本;其次是张霈伦与李鸿藻领袖的北派之亲密关系,此外张霈伦是清流魁首,名声在外,一般的言官都不敢捋他的虎须,而李绍泉本人就缺乏这个优势,经常沦为舆情的众矢之的。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张霈伦的才干和心志。
李绍泉十分赏识张霈伦的霸才,认定张霈伦将来的勋业必然在他之上,因此才不遗余力地加以培植,但“会办海防事宜”的张霈伦却没有选择去北洋帮办军务。
在很多人看来,能在外独挡一面,总比在京纵横搏击的言官生涯更能施展他的霸才。
但张霈伦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张霈伦与李经珊的婚姻尽管披上了政治的袍子,可两个人的感情生活倒是美满笃实,并未受杂质与恶声的污染。婚姻与政治的关系在此显现得极其微妙。
家庭的温情,给了张霈伦以极大的安慰。他读杜牧《樊川集》之诗句:“能容两党非无术,不作三公为有情”便是以妻子之情重于功名之念。他是书癖,李经珊亦是雅人,再加上有钱,因此缥缃插架,尽是善本,“饱搜典籍,至百余箱,大半皆宋元旧本,霈伦好读,出夫人奁金,数甚巨,广购图书,尽得之。在京本有书癖,至此收藏弥丰富。”
张霈伦在金陵买的房子,系宁煦朝名将张勇的府邸,几经沿革。此前名“安园”,张氏夫妇改为“驯鸥园”,一名“鸥园”。他们在此写食谱,品善本,著武侠,比翼双飞。“以家酿与经珊小酌,月影清圆,花香摇曳,酒亦微醺矣。”张霈伦的日记所述,是温馨的家庭生活最写实的一幕。他更有诗:“袖中合有屯田策,懒向辕门更纪勋。”对比辛弃疾:“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更多了一份恬淡和闲适。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他。
他摇了摇头,象个孩子似的抱紧了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几下叩门声。
“侑樵公?”来人轻轻唤道。
听到对方的声音,张霈伦猛一机灵,松开了怀中的爱妻。
他根本没想到,李绍泉的信使李忠,会跟着出现在了这里。
李经珊自如的整了整发髻,冲张霈伦微笑着点了点头。
“请进吧。”张霈伦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
门开了,李忠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侑樵公,制台大人请您和小姐赶紧回转津门。”李忠将信呈给了张霈伦,“湘中和直隶……同时出了乱党……”
张霈伦吃了一惊,赶紧打开信看了起来。
“乱党?哪里来的?是教匪还是绺子?”李经珊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她看了看李忠,平静的问道。
“回小姐的话,不是教匪,也不是绺子,是……楚军……”李忠犹豫了一下,说道。
“楚军?是左季皋的旧部?”李经珊立刻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一双柳眉猛地蹙紧。
“是……也不知道那些娃娃们犯了什么浑,竟然作出这等滔天祸事来……”李忠叹息道,“制台大人得了消息后,担心两位安危,是以让我日夜兼程前来传信,护送二位前去津门暂避……”
李经珊向门口望了望,立刻看到了数名身着蓝色西式军服背负步枪的淮军士兵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