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看着长长的茶几对面,冰蒂斯的身躯就端庄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双目微闭,双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长达脚踝的银发在背后披散开,仿佛一道银色的瀑布,冬日阳光撒在她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女神体内的圣光与之产生了共鸣,让她周身都萦绕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光晕。这是沉静版的冰蒂斯,漂亮的如同瓷娃娃,却毫无生气。
这具身体仍然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也能对其稍微做出回应,于是她顺着我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来,傻愣愣地看着这边。
“怎么样,妾身很漂亮吧?”冰蒂斯的灵魂在我脑海中大言不惭起来,“诶妈,原来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自己这么漂亮啊,妾身还以为自己真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呢——说实话你是不是被迷住了,是不是被迷住了……”
我一言不发地摸出一大块苫布,上去把冰蒂斯(身躯)从头到脚罩起来。
“诶我去,你干什么呢!”
“刺眼,盖起来挡光。”
琳的行动效率是挺快,当天下午她就从神界回来了,还带回不少礼物:都是父神让捎过来的,包括神界特产的零食和一些其他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送给我这边一大群熊孩子的。她还来了父神写的回信,我一边往嘴里塞了颗生命女神殿出产的特制蜜糖,一边抖搂开那张画着小星星和方格子的信纸:这东西绝对也是父神从他闺女作业上撕下来的,我们哥俩在这方面已经完全合拍了。
“吾友陈俊,寄来画作已收到。很有创意,但画作背后的注解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
冰蒂斯瞬间就在我脑海里笑疯过去了:“噗哈哈哈!你看看你那狗啃一样的破字儿!父神来就眼拙……”
我低下头,将脑袋深深地埋在裤裆里,字写得丑怎么了,只有自己的名字和“已阅”俩字写的像样怎么了,你认识毕加索么,你认识梵高么,你认识马列维奇么——好吧,我写的东西可能是比他们画的画还难理解点。但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父神眼拙……
“那个……”琳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一副生怕自己做错什么导致被欺负的样子,我有气无力地对她摆摆手,让姐姐大人帮忙写封新便条,让龙神少女又跑了一趟:真是辛苦这个老实巴交的妹子了。
琳离开之后。我去二楼找到了正在自己房间审阅公的珊多拉,关于先祖的事情,是时候和她好好商量商量了。
珊多拉的房间被她自己改造的跟星舰指挥中心一样,四面墙上都是各种终端和投影设备,我进去的时候,她正被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全息影像包围着,那些都是下面上传过来需要皇帝亲审的计划书或者新的研发资料。我还看到了下一代深渊深潜船的设计图以及一艘怪模怪样的双体战舰:这应该是塔维尔递交上来的东西。
珊多拉抬头看见是我,脸上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阿俊你来啦,来看看这个——塔维尔把小型拆解发生器和武器搭载平台组合起来了,新飞船的草样是这样……”
她指着那艘怪模怪样的双体飞船很高兴地说道。原来那就是之前塔维尔说过的,要为小型拆解发生器(创世纪)专门设计的新式战舰,我看到飞船概念图顿时十分感动:塔维尔终于听从我的建议,没有设计出看上去就像一口棺材的飞船。它看上去像两口棺材……
“额……”我努力把视线从那两口并排排列的棺材上转移开,心说塔维尔这辈子大概是改不了她的审美观的。自己就别在这方面瞎使劲了,“飞船的事以后再说,今天我主要是想跟你谈谈老祖宗们的事儿,今天上午我见到安瑟斯了,还有其他刚刚完成复活的先祖们……”
我说了整整三十分钟,把自己上午看到的以及自己之前想到的一股脑全倒出来,我知道珊多拉之前对先祖的态度和她做的决定都是出于好意,而且在希灵使徒的视角上,这些都“没什么问题”,但正所谓当局者迷外加关心则乱,即便睿智缜密的女帝,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所以我得一次全部提醒到位,让她认识到老祖宗除了是创造者之外,还是一群身心都很脆弱的凡人才行。
珊多拉从头至尾都没有插嘴,只是带着思索的表情静静听着,间或微微点头,等我全部说完之后她起身给我倒水,这才开口:“原来……是这样么。”
“我原还指望你自己想到这些呢,”我接过水杯一气灌下去大半,“冰蒂斯当初说的没错,复活先祖是个很冒失的举动,对一个已经灭绝的族群,复活其中的少数几个人,那对他们而言其实很容易变成一种折磨。使徒虽说是希灵明的继承人,但现在你看看,除了那层呈递关系,使徒和希灵人之间还有‘同胞’成分么。”
珊多拉关掉了房间里的一大堆投影,四周顿时清爽下来,她坐回办公桌旁,轻轻叹了口气:“阿俊,其实我都知道的,我也想象过,假如自己被冻结一万亿年,然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被一群陌生生命唤醒,就此终了一生会怎么样……只是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多,而且也没办法真的对那种命运感同身受……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我很惊讶,因为我原还以为要费挺大功夫才能改变她的主意呢:女王陛下的决断一向如钢铁般坚不可摧,结果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点头了,你说我之前准备了俩钟头的腹稿怎么办……
“额,”我挠挠头发,“现在我已经让老祖宗们整理当年的航行日志了,另外我打算放宽对他们的出行限制,有皇家卫兵陪同的话,他们愿意在影子城里四处转转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你觉得呢。”
“听你的,”珊多拉大出一口气,用力摆摆手,“这方面的事情我不会再管太多了,你说的对,我总是以使徒,甚至更高的标准衡量先祖,对他们反而是种折磨。”
“……你不会是受打击自暴自弃了吧。”我忍不住上前捏着珊多拉的脸蛋。
“柴唔宇(才没有)!”珊多拉用力掰开我的爪子,“只是你说的很对,所以我就要听。伴侣不就是这个意义么,相互扶持,相互指正,你是我的另一半,我是你的……额……”
说到这儿,珊多拉顿了顿:“嗯,我是你的另一半的三分之一……”
我:“……这种时候你就不用认真计算了!”
“妈蛋,卡在这儿压力好大,”冰蒂斯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你们俩注意点,这还有个被动型电灯泡呢。”
我差点忘了这个女流氓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