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到了折家临时的居处,却不怎么受人待见,虽说杨浩如今是西夏国王,折家上下该有的礼数尽皆有之,不过那种骨子里的冷漠却是让人很容易就感觉得到的,不光杨浩的脸色不太好看,就连陪同前来的几个王府侍卫以及穆舍人都替大王感到难受。
折家如此反应,全因杨浩把这位结拜大哥给空投到玉门关去了。折大将军现在是宋国朝廷的宣抚使,他在河西,就是宣示宋国对夏国的辖治,就算不论私谊,杨浩也该把他恭恭敬敬地留在都城好生款待才是,可是杨浩居然把他给打发到玉门关去了。
杨浩的理由倒也充分,玉门关是夏国的西大门,震慑西域诸国的重要所在,折大将军既然宣抚河西,这个重要所在自然不可不察。问题是折御勋全家都被留在了兴州,而他本人却被打发到沙州去了。折御勋此去是孤家寡人,而玉门关那儿如今掌兵的人是谁?
那人可是杨浩嫡系中的嫡系----木恩。木恩如今是敦煌副都指挥使兼玉门关总兵,那儿的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折御勋此去,根本就是被看起来了,而折家的满门俱被留在兴州,这分明就是充做人质了。
不过站在杨浩的立场上,似乎也没有错,折家一回河西,折家旧部程世雄、任卿书、马宗强等乃至许多原府州的名宿世家们便欢欣鼓舞,连连设宴接风洗尘,酒席宴上叙及前情常常是号啕大哭,他们对旧主如此依恋,换了谁能不起戒心?
不过这一来折杨两兄弟的蜜月期算是结束了。杨浩用玉玺换回了折家满门,本来是人人称道的举动,此时看在许多人眼中,也不过是杨浩沽名钓誉,其主要目的还是用玉玺换来河西的平安以及自己的王位,至于换回折家一门老少不过是顺道为之,为他换一个义薄云天的好名声罢了,折家自然不领情。
然而杨浩却不知趣,居然还去后宅会见折姑娘,穆舍人听过些有关大王和折家五公子之间的情怨纠葛,这事儿瞒不住人,早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了,如今看来,大王还真是痴心不改,没办法,他们也只好在前厅宽坐饮茶,忍受着折家人冷漠的眼神。
“听说那位五公子目高于顶,傲气凌人,和淑妃娘娘素有旧怨,以前就因为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继而愤然离去,自此下落不明。直至府州失守,她才无奈返回,但是她迫于无奈,把折家旧部托付给杨浩之后,又不告而别了,显然是不怎么把大王放在眼里的。那时有求于人尚且如此,如今大王如此对待她大哥,这一去相见还不……”
这样一想,穆舍人倒不觉得自己如今受到的冷遇有甚么了不起了,轻轻呷一口茶,穆舍人与敷衍待客的折惟正便悠然谈天说地起来……
子渝的闺房,临窗的瓷瓶中疏插着几朵含苞的梅花,八角绫花的青铜明镜中,杨浩和子渝脸贴着脸儿,正耳鬓厮磨,享受着难得的温存滋味。
子渝的一头秀发随意挽个发髻,髻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因为秀发上挽,所以衬得瓜子脸儿下巴尖尖,白皙的脖子纤细颀长,映在镜中,犹如临水自照低头环颈的一只天鹅,十分的优雅。
“京里面,我早有布置,原本就没打算让你参与其中,竹韵和狗儿足以办成这件大事,你就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杨浩像一只小狗似的嗅着她发丝上散发的清香,像一只吸血鬼似的轻轻噬咬着她的脖子,弄得子渝怕痒地躲闪:“浩哥哥,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不过……,现在你和我大哥‘闹翻了’,依着我一向的脾气,如果和你接近,难免惹人怀疑,若是不得相见,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子渝抓住杨浩渐渐移向她胸前意图不轨的双手,娇俏动人的白了一眼,一抹淡淡的晕红浮上如玉脂雪凝般的脸蛋,又道:“再说,小燚固然武艺高强,竹韵又是江湖阅历极其丰富的,可是这一次办的事,并不是江湖中事,而是涉及朝堂,许多事情,她们并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常识性错误,可能就会导致整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失败。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有多重要,赵德芳和永庆公主留在汴梁,是完全与人无害的两个人,可是一旦把他们从汴梁偷出来,那就是最强大的一件武器,足以击毁赵光义几年来苦心营造的伪善形象,动摇宋朝国本,争取天下民心,为你入主中原,一统天下创造最有利的局面。
浩哥哥,人家既然决定把心交给你,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在这里无所作为,而在汴梁,我却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你为我、为折家,付出太多了,想起以前许多意气之争,人家心里真的好后悔……”
她的秀项垂下来,幽幽地道:“以后……以后嫁了你,人家就要相夫教子,轻易出不得门了,对你的大业,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这一回,你就让我去吧,办成了这件事,我……我才能挺起胸膛与焰焰相对呀。”
“你……还在计较……”
折子渝轻轻摇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神采飞扬地一笑:“没有,我现在只知道,我爱你,你也在乎我,这就够了。我不是为了要和她争个高下,只是因为,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所以,我要帮你。如果是她有这个机会,我相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以身涉险,她做得到,我为什么做不到?”
她在杨浩的手上轻轻咬了一口,轻笑道:“你总不希望,人人都觉得我只会冲你发脾气,只会给你惹祸,还一直被你宠着惯着不懂事的小丫头吧?”
杨浩苦笑道:“你这……还不是在跟她较劲?”
“我没有!”
杨浩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脾气,永远也改不了。”
折子渝向镜中的他调皮地一笑,忽然用极其柔媚的语调道:“那你想让人家怎么改呢?”
那乍现的娇媚无比动人,乍然呈现的风情荡漾出一种柔媚至极的魔力,她从未练过娃儿自幼学习的媚功,但是偶露娇柔妩媚之态,竟连杨浩这样习过双修功法,定力无比深厚的人也是眼前一亮,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媚骨天生。
杨浩发呆的神情引得子渝噗哧一笑,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白了他一眼道:“你们男人就喜欢女人这样子是不是?”
杨浩双臂一环,笑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子渝小瑶鼻哼了一声,摆出不相信的神气,杨浩把下巴搭在她肩上,沉思了一下,忽然道:“好吧,你当朝一招断粮计,险些闹得大宋散了架子,有你这个小魔女坐镇开封府,把握的确更大一些。不过……”
“不过怎样?”
子渝脸红红地再度打落他的禄山之爪,虽说她已敞开胸怀,已认定了要做他的女人,可是毕竟尚未做了夫妻,有些羞人答答的举动,她还是接受不了。
杨浩道:“不过……你猜错了一点。”
“哦?”
“我要把赵德芳弄出来,并不是要利用他来对付赵光义。”
杨浩的脸色严肃起来:“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的计划,止于陇右。河西陇右尽皆掌握在手,我的实力就足以让宋国不敢轻易发兵讨伐,而且不会一战不克,便无休止地对我用兵。赵光义不是一个好兄弟,也不是一个好叔父。
但是做皇帝,在例朝例代的皇帝之中,他还算是称职的,宋国在他的统治下,百姓的日子不会更坏。最重要的是,宋国兵强马壮,我没有把握就一定能打败它,就算是武力强大如辽国,也不能。所以,就算不为了中原无数百姓再次沦落于兵灾战火中,我也不想与他争霸天下。这风险与收益,并不值得。”
折子渝困惑起来:“那你……”
杨浩坐直了身子,说道:“我能有今天,离不了赵匡胤,尽管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栽培我;我能死里逃生,平地青云,离不了永庆公主和宋皇后、赵德芳这几位孤儿寡母的帮助,尽管他们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我……”
杨浩的脑海中,回想起了赵匡胤把他引入那幢立碑殿的情形,缓缓说道:“赵德昭已经死了,我敢断言,赵德芳一旦成年,必然‘暴毙而亡’。我想救他,只是出于道义,如果可能,我不希望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尽皆死于非命。但是,我没有那么伟大,如果用牺牲你们来救他,我办不到,所以,你们此去,如果事不可为,务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
凝视着杨浩的眼睛,折子渝相信了,她相信杨浩说的是真心话,可是……一旦真的有那么一天,河西陇右尽皆到手,事态的发展,还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么?不管地位再高,权力再大,有些事情,都能你自己左右不了的。
折子渝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而是温驯地点了点头:“好,我依你,如果事不可为,一定把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把竹韵和小燚安全地带回来。明天,我大哥就要去沙州了,我知道你是要韬光隐晦,消除赵光义的戒心,我大哥也知道,但是府上其他人尽皆不知实情,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可不要放在心里。”
杨浩一笑,说道:“自然不会。”
折子渝歪着头看着镜中的他,看了许久,眼中有抹神秘的色彩闪烁着,杨浩纳闷地道:“看甚么?”
折子渝微微一笑,说道:“你说实话,把我大哥‘发配’到玉门关去,只是为了作戏给赵光义看,还是确也存了防患于未然的念头?”
杨浩心头怦地一跳,不问反答:“你怎么看?”
折子渝仔细想了想,说道:“这么些年苦心经营府州,府州对他而言是一份荣耀,却也是一份重担,经过一劫,该看破的我大哥都已看破了。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不过他没有不代表我折家所有的人都没有,我折家的人都没有,不代表我折家的旧部都没有。真也好,假也好,我觉得这才是不伤和气的好办法。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