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句话半点都不假,大业十三年黄河中游一带暴雨成灾,江淮一带却是旱情严重,并且早在大业十二年就因为旱灾而粮食减产严重,再到了大业十三年的春荒时,淮南诸郡就陷入了可怕的饥荒之中,饥饿的百姓先是吃树皮树叶,后煮土为食,再然后——诸物皆尽,乃自相食!
走投无路之下,大量的百姓揭竿而起,举旗造反,结果这也给了以杜伏威、李子通为代表的江淮起义军发展壮大的大好机会,两次被陈丧良打得穷途末路的杜伏威更是把队伍壮大到了十万以上,直接在隋炀帝的眼皮子底下横行无忌,不断的攻城掠地,连取高邮、六合与历阳等江淮重地,声势大振,还直接把老巢建在了距离江都仅两百里的历阳城中,藐视隋炀帝到了极点。
隋炀帝当然不可能对此忍气吞声,为了剿灭杜伏威,隋炀帝先后派出了公孙上哲、陈棱与来整等隋军名将进剿,然而却是连战连败,先是公孙上哲被杀,然后陈棱全军覆没,仅以身免,接着来护儿最得力的儿子来整被打得没脾气,根本就不敢和杜伏威正面对抗。隋炀帝束手无策之余,也只好继续他的鸵鸟战术,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任由杜伏威在江都周边胡闹,只要他不来骚扰江都就行。
这里得为陈棱、来整等人说句公道话,不是他们不能打,也不是他们贪生怕死畏惧杜伏威,是饥谨遍地的大环境放在了这里,无论怎么的进剿讨伐,杜伏威的军队都是越打越多,他们却根本就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情报不畅道路不通,举目皆敌越打越少,所以那怕是当年一巴掌抽得杨玄感同党元务本满地找牙的名将陈棱,在一度占据上风的情况下,也照样被杜伏威的人海战术活生生磨死,最后彻底淹死。
鸵鸟战术终究还是无用,隋炀帝再是如何的以酒色自娱,拒绝去为糟糕局势操心,噩耗坏消息还是一个接一个的传到了他的耳中,除了都已经无数统计数量规模的叛乱起义外,最让隋炀帝大发雷霆的就是虎牢关失守导致洛口仓与东都一同告急的情况了——瓦岗军攻入荥阳危及通济渠后,隋炀帝与东西两都的联系本就十分困难,现在虎牢关也被裴仁基丢了,隋炀帝再想遥控指挥北方诸郡当然也就更加的难上加难了。
还好,如元文都、段达和杨侗等人所言,看到陈丧良三骑退敌力保洛口仓不失的奏报,隋炀帝倒没追究陈丧良不能迅速夺回虎牢关的责任,还对陈丧良的当机立断与智勇双全大加赞赏,下诏颁赏。然而对裴仁基,暴跳如雷的隋炀帝则颁下严旨,诏令剥夺裴仁基的一切官职爵位,暂不问罪仍留原职,自收到诏书起,限期三十天内夺回虎牢关,否则两罪并罚,从重问罪!
面对着隋炀帝在暴怒中下达的这道不符实际的旨意,裴氏族长裴矩做了最后的努力挽救,指出裴仁基手中的军力有限,而瓦岗军人多势众又占据雄关,仅凭裴仁基的力量没多少可能成功夺回虎牢关,东都兵马需要守卫的重要城池仓库太多,能为裴仁基提供的帮助肯定不多,力劝隋炀帝冷静行事,重新考虑。然而隋炀帝却怒吼道:“他手里的兵力不足,难道不会从其他郡调遣兵马?朕封他的是河南讨捕大使,黄河南面七郡的兵马他都可以调遣,他难道不会从这些地方调兵?”
看到隋炀帝的铁青脸色,裴矩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吭声了,老实奉旨之余,裴矩也只能是赶紧给陈丧良写了一道书信,要求远房侄子尽可能帮助裴仁基按期夺回虎牢关。好在裴矩也知道陈丧良目前的处境同样不妙,既得守卫东都、洛口仓和上洛仓这些重地,又得扛起东都军政事务,同时还得防范来自四面八方的贼乱威胁,所以裴矩也没有逼迫陈丧良一定办到,仅仅只是要求陈丧良尽可能保住裴仁基——实在不行,裴矩也无法强求,只能是放弃裴仁基这个不成器的族人。
正式收到了隋炀帝的诏书后,裴仁基的脸色当然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心情要多焦急就有焦急,焦急与恐惧之下,裴仁基除了赶紧着手布置反攻准备外,再有就是马上向远房侄子陈应良求援,向陈应良说明情况,请——准确来说是求陈应良赶快出兵,帮自己夺回虎牢关完成隋炀帝交代的任务。
隋炀帝、裴矩和裴仁基联手给陈丧良出了一个大难题,虽说收到裴矩的书信和裴仁基的恳求时,陈丧良的身体已然痊愈,带兵打仗已经不成问题,但洛阳城内的水患问题还是十分严重,同时因为连日大雨的缘故,河南郡十四个县有八个县都受到洪灾影响,灾情不轻,受灾民众以十万计,这些灾民如果料理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象大业十二年一样爆发民变,此外天气也是一个大问题,连绵春雨还没有完全停止,被雨水浸泡得过于松软的土地仍然不太适合用兵作战,对隋军攻取虎牢关增添了许多难度。
更关键的是,陈丧良现在很不想和瓦岗军主力决战,因为东都的兵马军队目前还不够强大,名誉上有十万军队,但实际上能够起到核心骨干作用的精锐屈指可数,除了陈丧良的谯彭旧部和报国军外,也就是在辽东战场上幸存的一些右武卫老兵能够派上用场,精锐数量偏少,剩下全是二线队伍和扩编没几个月的新兵。而瓦岗军在虎牢关立足已稳,驻军数量至少也在五万以上,其中百战老兵数以万计,陈丧良就算和瓦岗军主力决战打赢了,也非得元气大伤不可,精打细算的陈丧良当然不愿干这样的赔本买卖。
裴仁基也很会强人所难,知道自己和陈丧良矛盾过多,陈丧良未必会答应自己的恳求,便同时让自己的老婆出面找到了裴弘策的媳妇,求得裴弘策的妻子出面说情,恳求陈丧良不惜代价帮助裴仁基打赢这一仗。而陈丧良与裴弘策的关系都知道,裴妻以探望陈丧良身体为名,领着裴弘策之子裴行方来到陈应良面前提出要求后,陈应良也只能是苦着脸答应尽力帮忙,心里则大骂裴仁基脸皮比自己还厚,居然连裴弘策的老婆都能搬出来。
说完了该说的话,裴妻很快就被长孙小箩莉和王雪姬联手请到了后堂叙话,已经十九岁的裴行方则找借口留了下来,还老娘刚走,裴行方马上就对陈应良说道:“兄长,你真打算亲自提兵去给仁基伯父帮忙?”
“还没拿定主意。”陈丧良答道:“但你的娘亲我的叔母既然开了口,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兄长,小弟认为你不能答应。”裴行方语出惊人,低声说道:“眼下的情况,兄长你就算打赢了这一仗,夺回了虎牢关,也只会便宜了别人!”
陈丧良惊讶的抬头来看裴行方了——当然,如果陈丧良能够知道,裴行方其实就是闻喜裴氏千年间涌现出的五十九位名将之一,军事政治方面的成就其实远远超过徒有虚名的裴仁基和裴行俨父子,那么陈丧良肯定就不会这么惊讶。
看到陈丧良的惊讶表情,目前还年轻的裴行方有些扭捏,说道:“小弟冒昧胡言,兄长莫怪,但小弟还是觉得,兄长你千万不能打虎牢关这一战,虎牢关地势险要,城高壕深,瓦岗贼势头正盛,而现在东都的军队新兵太多,老兵精锐太少,兄长你就算勉强打赢了这一仗,也必然是元气大伤,白白便宜别人。”
“便宜什么人?”陈丧良不动声色的问道。
“便宜全天下窥视东都的乱贼,尤其是李密!”裴行方偷看着陈丧良神色,有些胆怯的发表意见道:“小弟曾经听兄长你说过,瓦岗众贼之中,惟有逆贼李密最是狡诈难缠,阴险狠毒,现今李密逆贼虽然与翟让决裂,但他的贼军根底还在,实力仍然不容小觑,兄长你如果与瓦岗贼打得两败俱伤,李密必然接踵而来,再次向兄长你发出挑战,届时兄长你的麾下士卒疲惫,精锐带伤,如何应对?”
陈丧良的表情更加惊奇了,也这才发现自己在识才方面有所欠缺,一个劲的只盯着隋末唐初的历史名人,全然没有留意到那些被历史埋没的人才,比方说洛口仓的张季珣,还有就在眼皮子底下的裴行方,其实都是可以培养大用的干才,自己之前竟然都没有察觉到。暗暗后悔之余,陈丧良又问道:“贤弟,那以你之见,我当如何是好?”
“别去管虎牢关,先整顿好内部。”裴行方建议道:“对于东都军队来说,洛阳一带什么都不缺,军需粮草要多少有多少,武器盔甲堆积如山,还都是寻常军队梦寐以求的上好装备,唯一缺的就是时间,只要兄长你别急着去和乱贼决战,先集中精力全力训练军队,那么以兄长你的能力,再加上你的精锐旧部带动,要不了多少时间,包管就能练出一支可战之兵,到了那时候再出兵决战,取胜易如反掌。”
上下打量了远房表弟裴行方一通,陈丧良这才问道:“那你的仁基伯父怎么办?”
“我有些不想管他。”裴行方的脸色有些阴沉了,攥起拳头说道:“娘亲是心好,也是不知道很多事,所以才替仁基伯父来求你。但是上次翠云姐跑来你这里住下的时候,父亲不肯见仁基伯父,在私下里对我说了很多事,我那位伯父为了升官发财,在李浑案中,锁拿的所谓李浑谋反党羽,竟然全是从我父亲的将作监衙门里抓人,差点把我父亲牵扯进去,我现在还叫他伯父,也是看在裴家的血脉份上了。”
陈应良笑了,拍拍裴行方的拳头,微笑说道:“知道血脉亲情就好,做人要大肚量,心胸宽广才能做大事,远的不学,学学我对柴家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伯父,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堂伯父,他是因为利欲熏心做了不少错事,但他已经悔改了,连你父亲都宽恕了他,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别和他计较了。”
裴行方点点头,这才松开了紧攥的拳头,陈丧良则又说道:“贤弟,你说得很对,其实我也不想去打这一仗,可是没办法,陛下已经颁下严旨,限期一个月内必须夺回虎牢关,不然的话两罪并罚,仁基伯父的脑袋就得落地,我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你父亲和翠云的面子上,怎么都得去拉他一把。我如果坐视他的人头落地,又怎么向你父亲和你翠云姐交代?”
“兄长,那你就不能想个办法?既不用冒险出兵和瓦岗贼决战,又可以保住仁基伯父的脑袋?”裴行方问道。
“自相矛盾的问题,如何想办法?”陈丧良苦涩一笑,道:“别看你的兄长我现在是东都留守,可是要我上表向陛下求情,恳求陛下网开一面或者宽限时间,我还没有这个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