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辩论火气渐盛,庆忌却已渐渐靠近季孙小蛮,转过身来假意望着孔丘与少正卯辩论,同时凝神细听季孙小蛮和那赶来的下人说话。
“此话当真?”
“是,袁大爷叫小人马上来找小姐,让你早些知晓。如今应与不应,可由不得小姐了。”
“呸!让我季氏家主出面。真是卑鄙无耻,我们走!”
季孙小蛮气冲冲地转身就走,那个下人连忙跟上,庆忌立即尾随其后。
身后少正卯已然再度占了上风。孔丘气得脸皮发紫,双手颤抖,他辩才不及少正卯,本来言辞上就吃亏,何况他地学说,不是引述上古年间的美好田园生活,便是幻想未来的理想完美世界,而少正卯提到的许多弊病却是当今社会实实在在地问题,需要马上用有力手段去解决的。
少正卯则咄咄逼人,气势汹汹:“人性有善恶。非法不能拘禁。你那大同世界,只在上古年间。世代聚居不过百人的村落中才能实现,如何能在当世实现?如何能在后世实施?如何能在百万庶民之国,百样不同人心中使上下如一?孔大夫,以你学识、志向,只好回到上古蛮荒时代,做一世代聚居,不足百人地乡野村落长老罢了,大儒!”
庆忌远远随在季孙小蛮身后。借着梨园果树的掩护。随她出了梨园,季孙小蛮跳上路边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道:“走,我越来越讨厌这个家伙了,真是岂在此理,当我季孙小蛮是货物般买卖吗?”
庆忌听到此处顿时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季孙小蛮大动肝火,想必是为了姬宋向季氏家主季孙意如求亲的事,如此说来,当与成碧夫人无关了。庆忌顿住脚步,看着那马车辘辘而去,本想再回头去看看孔丘与少正卯辩论地结果,但是想及孔丘空有一腔学问,却拙于言辞,不擅辩才,看那情形,今天这场辩论又是一场大败,便没了兴趣,径自登上自己的座车离开了。
当晚,庆忌准时来到鲁脍居,由于鲁脍居增添了许多新式菜肴、面食,如今这里生意兴隆,座无虚席。庆忌候了半天,才在一楼等到一个座位,叫了两盘小菜一壶清酒,庆忌独酌于壁角,一壶酒喝了大半,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随即便有人高声喝道:“今宵城禁,统统离开,马上各回各家,休得四处行走。”
随即两排执戈地武士脚步铿然地走进酒店,把那些食客都驱逐了出去。庆忌愕然抬头,瞧见阳虎沉着脸站在外面,背手而立,身后站着四个全身披甲,肋下佩剑的武士,不禁微微一皱眉:“阳虎如今……也太招摇了吧,他来饮酒,便把满店的食客都给撵走?”
二三楼的食客大多是有身份的士子大夫,也来此处品尝新鲜菜式,本来自持身份,还不想起身。一个短须伍长虎着一张脸登上楼去,嗔目大喝道:“国君有令,季孙大夫奉命封城,今夜全城宵禁,尔等还不速退?”
一听是国君下令,季孙意如执行,这些大夫士子们再也不敢怠慢,慌忙起身一一退了出去,店伙们都惶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店主袁素,那位昔日鲁国第一剑客站在柜台后面,用一块洁白地抹布轻轻擦拭着手中的杯壶,神色平静,头也不抬。
持戈的士卒搜遍了二三楼再无一个闲人,便“咚咚咚”地走下楼来,他们发现壁角还坐着一个人,那伍长眉头一皱,把手一挥,便领着两名武士走过来。
“你们退出去!”阳虎站在门口发话了,他摆摆手,打断那伍长想说地话,举步向庆忌走来。那伍长恍然,连忙领着人退出去,店中顿时一空。
阳虎走到庆忌身旁,默然坐下,庆忌拿起酒杯,为他斟了杯酒,阳虎沉着脸端起杯,将酒一饮而尽,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虎兄。怎么了?”
阳虎轻轻一叹:“今晚本想与公子开怀畅饮,可惜……阳虎公务缠身,不能奉陪公子了。”
“哦?”
阳虎苦笑一声。说道:“今日阳虎奉命去见季孙大人,为国君提亲。如此好事,季孙大人自然一口答应。季孙小姐平素并不在季孙氏府中,她在曲阜时,只来这鲁脍居与店主袁素为伴。阳虎本是季氏家奴,虽是为国君办事,也当奉季氏之命,这亲事谈成,便领了季孙大人之命,来这鲁脍居寻访季孙小姐。告知她这喜讯。谁料……”
庆忌想起下午在风雅台见到季孙小蛮时地情形,便猜季孙小蛮必是拒绝了这桩婚事。季孙小蛮因着母亲之死,这些年来从不与季氏来往,别看她在成碧夫人面前一片剖心之言极为看重家族。只因为那是她的母亲为之辛苦操持得来地成果,她只是在维护母亲的心血罢了。她若不喜欢姬宋,想让这野马般性格的少女任人摆布,为了维系季孙意如与国君的政治联盟而嫁给鲁国国君,她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庆忌问道:“季孙小姐如何了?”
阳虎叹口气道:“季孙小姐听说了消息,竟然进宫面见国君,把国君当头一顿臭骂,然后扬长而去。季孙大夫听说了消息很是恼怒,命人来这里捉拿季孙小姐,想以家法惩治。哦……那就是不久前地事。谁知季孙大夫派的人到了。季孙小姐居然抗命不遵,那些家人又不敢伤了她。竟被她逃走了。国君深知季孙小姐性格,知她必然逃离曲阜,所以立即令人通知季孙大人封锁城池,搜寻季孙小姐下落。”
庆忌目光一闪,问道:“这里搜过了?”
阳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当然,不但搜过,而且我把人明着撤走之后,还使人暗中监视。任由那些食客进入。就是希望季孙小姐以为这里已经搜过,重新回来。只是……唉!一直不见她的踪影。”庆忌微微摇头道:“此时再搜。怕是已经迟了,安知季孙小姐没有已经离开城池?”
阳虎道:“决然不会,当时便已过黄昏,一到下午,城中车马便不会出城。到了夜间,城外凄黑如墨,一片荒凉,她一个韶龄女子,纵然身怀剑艺,也不会孤身一人宿于野外。”
“不错!”庆忌一拍额头,为之失笑。漫说这个时代,就是他那个时代,也少有单身女孩夜间独自行于荒凉野外地,真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阳虎苦笑道:“公子,实在抱歉,阳虎还得带人……”
庆忌道:“无妨,国君之事要紧,虎兄尽管去忙。”
阳虎歉然道:“不若公子便到我府上暂歇一宿,我使几个舞伎侍奉。”
庆忌起身笑道:“不必了,今日到曲阜,一是拜会三桓家主,再就是与虎兄道别。庆忌离开卫国太久,实已归心似箭,今夜若宿在这里,明日早起再驱车出城赶赴码头,又要迟上半日辰光了。如今虎兄我已见过了,这便赶回船去。不瞒你说,原本庆忌便说定晚间赶回,若是一夜不归,我的人也要担心地。”
阳虎迟疑一下道:“既如此,那阳虎便不再挽留了。待公子重返鲁国时,阳虎再为公子设宴接风。咱们饮三杯酒,阳虎使人送公子出城。”
“好!”庆忌笑对袁素道:“店家,请拿好酒来。”
方才庆忌独酌,饮的只是普通米酒,这时才换上甘醇美酒,两人痛饮三杯,相视而笑。
“什么人?”两人走出鲁脍居时,侍立在门口的持戈卫兵突然端起长戈向阴暗处厉声喝问。酒居门前只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那昏暗处原是停放马车的角落,方才食客们全被阳虎驱散,此时那里只停着庆忌的马车,卫士一喝,坐在车上打盹的车夫也惊醒过来,慌忙道:“什么事,什么事?”
一只土狗“汪”地一声叫,从黑暗处蹿了出来,那卫士这才恍然收起了兵刃,庆忌和阳虎不禁哑然失笑。
阳虎停步对庆忌拱手低声道:“公子,一路保重。”
庆忌也拱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二人对面一揖,庆忌便返身向车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