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卡车冲破时大时小的雨帘,带着如烟水汽停在年久失修的破落教堂前面,随着长官的吆喝声,一名又一名身着作战服的士兵自卡车后厢跳下,然后分成两个小队,沿左右巷道将整座教堂团团围住。
4名身着鬼雾级动力装甲的军官踢开了教堂的门,圣子受难像在烛火的掩映下散发着令人心安的魔力,冲淡了雨天带来的压抑与凄凉。
可惜这种魔力很快被钢铁铸成的长刀斩断,那4名身着动力装甲的军官带着部分士兵进入教堂,然后是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还有痛苦哀鸣与祈求。
枪响了,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雨线落在水洼,啪嗒……啪嗒……
5分钟后,那些士兵押着几个人从教堂走出,最后面是4名身着动力装甲的军官,其中一人在接近门口的时候把追出来的老神父踢倒在地。
那些信徒就这么全无防护地暴露在雨中,有人因为走的慢被一脚踢在小腿,发出痛苦哀嚎,有的人被拎着脖子,没有尊严地赶进后面的囚车。
唐方注意到一个30多岁的男子,他很瘦,瘦到中等尺寸的衣裤套在他的身上就像电视里的戏服,脸颊与眼眶向内凹陷,粗糙的皮肤与深重的皱纹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加苍老。
灰白的裤子上沾着些许泥巴,上衣已经好多天没有洗过,只有垂在领下的十字架散发着银白色光芒,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摆。唐方知道那枚十字架不是银做的,是因为长久抚摸的缘故外面漆皮掉落,逐渐变得光滑、圆润。
艾玛调出了中年男子的身份资料。
苏青河,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妻子儿女,孑然一身,一事无成。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尊重他。
他的父母为治病花光了全部积蓄,只留下一间在酸雨中日益倾颓的老房子。
他没有文化,没有技能,脑子也不够聪明,作为一个弱者,他只能进入那个吞噬无数人生命的死亡漩涡,在温饱线上挣扎。
他有过一个妻子,可惜死掉了,死在这该死的酸雨下,就像今天。
那是他整个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尽管只有不到9个月时间,尽管她不漂亮,还不会说话,但是他很享受下班回家有人在门口等待的感觉。
他得了非常严重的肺病,是长年累月在零素精炼厂工作,完全暴露在污染环境下所致。
零素不具备放射性,没有铀、钚等重元素危险,不过精炼过程对比地球文明时期大部分矿产冶炼过程制造的有害物质都要高。在这种环境中工作,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备工业型动力装甲,得到全面防护。
然而对于梅琳星的中小型矿场主来说,配置工业型动力装甲显然是一笔巨大开支。那些人连净化废水的钱都不肯投入,又怎会顾忌无权无势的愚蠢奴隶。
只消在把他们身体压榨到极限的时候踢出去,更换一波新人,便可以继续生产,源源不断的制造财富,直到这个星球的矿产彻底枯竭,然后到星盟、朱庇特合众国那样的国家养老,或者找到另一个可以掘金的地方,如法炮制,再来一遍。
于是像苏青河这样的人只能用自己的命去交换那些被赵佳立鄙夷为泛滥发行,无异于废纸的钞票,在这个世界最阴暗最狭窄的角落,孤僻而艰难地活下去。
看不到光明,被整个社会抛弃的他,没有因为绝望去偷窃、抢劫、杀人。他选择了宽容,用信仰的力量去原谅那些摧残他的生命,践踏他的尊严的恶徒,平静而淡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在对面那座教堂里,他可以找到活下去的勇气,他可以感受到神明对世人的怜悯,他可以让自己的心灵保持澄净。不再孤独,不再绝望,甚至连身体的病痛也减轻很多。
然而这样的他,被那些卡车上下来,披着雨水湿冷与钢铁寒意的军人大声宣判有罪,是创世纪的邪激a徒,然后被拖出他心中最后的庇护所,赶进了用来囚禁罪犯的车子。
这就是苏青河的遭遇,这就是他的人生,残酷而充满现实主义色彩。
唐林的手紧握成拳,右手抓住斜背在身后的赫卡蒂。
唐方握住他的右手,然后轻轻摇头。
神父瘫坐在教堂敞开的大门里,湿重的寒风拍打着那张苍老的脸。
他的主救不了那些可怜人。
唐方想起了韩景云给他的数据芯片里记载的一些东西。
为什么有些人愿意相信创世纪,把它当成自己的信仰,反对科学的力量。苏青河的一生似乎说明了它存在的意义,因为只有在那座教堂里,在摸着领口十字架时,他才能感受到这个世间还有爱,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从精神层面给自己以救赎,战胜身体与生活带来的伤痛,治愈那份充满天地的绝望。
随着时间向前,科技发展,那些美好的精神财富渐渐匍匐在物质追求脚下。
然而如脱缰野马一般的科技文明,能够修补人类心灵深处日益膨胀的窟窿吗?
雨依旧在下,卡车已然去远,看不到那些士兵的身影。唐方三人从避雨设施后面走出,兜住头脸的雨衣掩盖住后面的表情。
神父关上了教堂的门,看起来令人绝望,但更多的是悲伤。如果连这种神光普照的地方都拒绝对那些可怜人敞开怀抱,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走吧。”唐方没有多说什么,钻进不远处一辆老旧的磁悬浮车,追寻前方囚车踪迹,消失在迷蒙烟雨间。
呼……呼……一辆又一辆磁悬浮车带着风雨远去,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片街区的小骚动,只有天空掉落的雨使劲冲刷着地面,像要努力洗去什么一般。
唐方跟着那些士兵来到城郊一座被电网圈禁区域,看着囚车驶入关卡,那些运兵的卡车则转个弯,向着北方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