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川又惊又怒地质问云铮一行人的时候,出河店之战已经过去半个月。此时的云铮心里有些恼火了,这个千夫长脑袋真是秀逗了吧?白衣卫的实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比他那群老爷兵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此时的江南,除了中央军驻扎在江东的要人,也只有奉命编练新军的两位王爷和四位世子,谁还能随便拉出这么一支队伍来?这都看不明白,此人当真是个废物!
只是此人不论怎么个废材法,云铮也不可能把他和他的人当成叛党,如高邮湖上一般处理,按下心头的怒意,云铮还是打算让云卫离持了自己的官印去给他瞧瞧,若是识相的应该会滚蛋吧?要是真要仗着朱勉的势搞事,他云少帅也不是吃素的,不怕他朱勉在皇帝面前吃香,再牛逼,有种你就派人杀到老子军营里来,看老子拿你当盘菜不?至于报复,云铮也看开了,反正都他妈不是一条道上的,记恨就记恨呗,本少帅还被人记恨得少了?
刚要说话,忽然眉头微微一皱,空中便传来“嗖”地一声,云铮一伸手,抓住那袭来之物,却不过是个小纸团。他不禁笑了一笑,想起穿越前读书那会上课扔纸条的花样年华,手里却是毫不迟疑便将那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辽国生女真完颜部叛乱,已两次击败契丹讨伐军,生熟女真及渤海诸部蠢蠢欲动。”
很直白的一句话,而且没有落款。云铮只瞧了一眼便知道是北山无雪的手迹,只有她才会把字都写得这么孤高清绝,也只有她才会对自己通报辽国国内的情势。
云铮忽然猛一惊,再复看了一眼,心中砰然直跳。女真!完颜部!难道是完颜阿骨打?难道女真人即将开始扫平看似强大的大辽,建立金国了?想到这里,云铮不禁有些惊疑,按照他穿越前所看到的史料记载,女真的叛辽抗辽可是有内幕的啊,在那个时空的历史中,女真的兴起跟宋朝那是很有关系的!
这事比较麻烦,要从檀渊之盟说起,因为其中牵涉到一个后世许多人都误会了的大问题,事关宋辽两国的真实关系。
我们可以算一下,自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辽景宗乾亨元年,西元979年),宋太宗伐北汉与辽援军第一次大战开始,到宋真宗景德元年(辽圣宗统和二十二年,西元1004年),共25年间,宋辽双方大小战役无数,仅主要史书有明载的斩首级数就有十余万,战死的将士至少有数十万,而因战乱而死的百姓尚无法统计。这是强大的契丹帝国,如若换作匈奴、突厥这样的游牧部落,根本没这么多人口来死。明末和后金在辽东相峙,大多数战役只能斩首数百级而已。双方对峙多年,各有胜负,却始终分不出高下。宋帝国虽然没有长城,但是强大的步兵方阵总能拒敌于国门之外;辽帝国虽然科技、经济、人口均处于劣势,但灵活的骑兵部队也使宋军步兵不敢把战线拉长至辽国境内。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每次战死几万精壮男丁后战略局势没有任何实质性变化,再这样下去都不是办法,现在必须来一个了断了。
后来辽圣宗下达南伐诏书,誓要夺回关南瀛、莫二州,这一次的规模比以往都要大。以皇弟楚王耶律隆佑为留守,顺国王、阻卜部都祥稳萧挞凛为主帅,奚大王萧观音奴为先锋,萧太后、辽圣宗、韩德让均率亲军出征,作战部队达二十万骑,总兵力恐怕不下五十万。面对这样的大举南侵,宋廷又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中,宋真宗本来想亲征,结果被朝臣们七嘴八舌一吵,又有点犹豫。但首相毕士安和知枢密院事王继英都要求亲征,另一位宰相寇准更是态度强烈的直言必须由真宗亲征,驻跸澶州(今河南濮阳)督战。
不过他还没出发,萧挞凛的前锋就已经挑开战端,试攻威虏军、顺安军,被守将魏能、石普击退。辽圣宗御驾驻于北平砦不远处,被田敏谍知,率静塞军夜袭御驾,几乎得手,辽圣宗也盛赞其“锋锐不可当”。辽军前锋进军保州的过程中在密林中偶遇宋军振武小校孙密率十名士兵侦查,孙密毫不畏惧,利用密林掩护,击杀数十名辽军后安全遁走。
但这些小战斗都只是序曲而已,二十二日,萧太后大军开至定州,王超遵御诏按兵不出。萧挞凛趁机出动,攻克遂城,生擒守将王先知,继而进围瀛州。萧巴雅尔、萧观音奴攻克德清军(今河北清丰一带),守将尚食使张旦等十四人战死。这一次,萧挞凛终于迈过了那几个熟悉的地名,踏过两军拉锯的几个战场,深入到宋境,径抵澶州黄河北渡口。随后萧太后和辽圣宗的大军也跟随开进,引起了宋帝国朝野震动。一时间,萧大王的威势似乎更胜战神耶律休哥。当然,他这样做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深入宋境确实很威风,但是以往休哥、斜轸从来不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莫说是强大的宋帝国,就是五代被灭掉的后晋,也让深入中原的辽太宗吃不了兜着走。萧挞凛这样做的目的很可能不是求胜,而是以兵威震慑年轻的宋真宗,抬高议和的价码。果然,出兵不久后契丹帝国就让耶律显忠(王继忠)派人带了他的弓箭去找到石普,约定议和。石普向真宗汇报后,真宗以殿直曹利用为閤门邸侯、假崇仪副使,赴辽营谈判。但辽方的主要目的是要取回当初被周世宗夺取的瀛、莫二州,而宋方寸土不让,只愿意给点钱了事。双方价码差距太大,一直无法谈拢,曹利用最后什么也没谈成,悻悻走人。
深入宋境的大批辽军确实引起了宋帝国的震动,定都开封的弊端显现出来了,辽军在华北平原上可以自由劫掠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如果辽军拼了命,数万精骑直扑东京,劫走皇帝也未可知(一百余年后女真人会上演真实版)。一些胆小的朝臣纷纷请真宗移驾安全地区,江南人参知政事王钦若密请移驾金陵,四川人签署枢密院事陈尧叟密请移驾成都,真宗更加犹豫。
关键时刻,寇准站出来了!寇准出身贫寒,全凭科举入仕,无任何政治背景,生性忠秉耿直,不结党营私,不投机钻营,全凭才干上进,是典型的宋朝宰相。寇准曾与太宗论事,争吵到激烈处,太宗勃然大怒欲拂袖而去,却被寇准拉住衣袖,强行将事情解决清楚,被宋太宗誉为“朕之魏征”。寇准时任最高宰执,身负重责,他假装不知道是两人的鬼主意,对真宗道:“谁出这样的主意,可以先杀了!现在敌军入寇,正需要皇上亲临前线,以奋士气,怎么能往江南、四川跑呢?!”众人仍然争执不下的时刻,寇准充分发挥了宰相的作用,他先是找到殿前司都指挥使高琼问道:“太尉深受国恩,今天怎么回报?”高琼非常干脆的回答:“高琼一介武夫,愿意以死报国!”于是寇准让高琼跟着他重新入内,厉声高喊:“我刚才说的话,陛下不信,现在问问武将吧!”高琼高声答道:“寇准所言甚是!”这下真宗和文官们都被震慑住了,寇准趁机道:“机不可失,赶紧起驾!”带御器械王应昌也附和道:“陛下奉天将讨,所向必克,如果始终在此逗留,只能使敌人气焰愈发嚣张。”
真宗见文武一心,于是不再犹豫,起驾至澶州。不过这回他的心理负担确实很大,不得不启用了54岁的老将李继隆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山南东道节度使(明年李继隆就要老死了,已经是风烛残年),和开国元勋石守信之子武宁军节度使石保吉同为驾前东、西面排阵使,先率大军抵达澶州与辽军对阵。御驾到达澶州南城以后,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真宗面前:澶州城被黄河分为南北两城,现在御驾过不过黄河?真宗的内心是很不愿意过河的,因为他毕竟不是太祖太宗那种从战场上走出的帝王,而是长在深宫的皇子,渡过黄河直接与彪悍的契丹骑兵面对,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
就在真宗逗留南城犹豫之际,前线李继隆和石保吉却取得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战绩!李继隆达到前线,重新布置了宋军防御阵地,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耶律休哥,很轻易的控制了全部要害之地。萧挞凛接到报告后非常吃惊,亲自出营查看,他并不知道,宋军最可怕的新式武器已经在恭候他的大驾。床子弩,也就是九头牛才能上弦的九牛弩,射程两千余米的超级冷兵器霸王,正瞄准他的来路。当萧挞凛进入有效射程后,威虎军头张绬准确的射中了他的额头!这位在契丹帝国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打败了十几个部族和国家未逢敌手的名将、继耶律休哥之后辽军的又一根精神支柱,轰然倒在了黄河北岸的澶州北城之下。战后,李继隆非常谦虚的归功于石保吉,石守信、石保吉、石保兴父子树起了“石家军”的无上光荣!
接到捷报后寇准、高琼大喜,坚请真宗过河。寇准说:“现在战局有利,如果陛下还不敢过河,士卒就会疑惧,不能一鼓作气取胜。现在四方的援军都在汇集,你怕个什么怕?!”高琼说话更粗鲁:“陛下如果不过河亲临北城,百姓比死了爹妈还难受!”签署枢密院事冯拯在一旁听了呵斥高琼,高琼怒道:“你冯老先生以一手好文章官至两府宰相,现在大敌当前,你还来责我老高不懂礼貌,怎么不赋诗一首,咏退敌军呢?”说完趁着怒气把卫士叫进来,赶起真宗的车辇就往北城走。过浮桥的时候,御辇又逗留不前,高琼抓起棒槌敲打辇夫道:“事已至此!还犹豫什么?!”真宗无奈,只好下令前进。
“万——岁!”
当真宗的御驾出现在黄河北岸城楼之上,展开黄龙旗时,宋军士气百倍,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声传数十里,宋真宗终于感受到一位亲临前线的最高统帅是多么伟大。呼喊声也传入了每一位辽军将士的耳中,他们本来深入宋境,又折了精神支柱萧挞凛,已经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此时听到宋军爆发出如此激昂的呼喊,更是心怀悸怖,甚至阵型不整。
在宋军高亢的呼喊声中,萧太后将辽圣宗搂在怀中(其实33岁了,估计比较恋母),柔声道:“皇儿,我们恐怕赢不了了。”韩德让担起了一个家庭中父亲(辽帝12岁丧父,所以把老妈的情人当作精神父亲)应尽的职责,展开宽厚的臂膀把母子俩都搂在怀中沉声道:“是的,但是我们都尽力了!”一家三口抱头恸哭,之后辽圣宗作出了皇帝的样子,亲吻了“父”、母,然后坚毅的答道:“议和吧!”
谈和的使者是曹利用,他曾经谈过一次,但这一次他的精神面貌显然和上次大不一样,道理很简单:国防部是外交部的腰,这一次他是先挺直了腰再去的。当然这么大的事情也没那么简单,曹利用还是跑了好几次才勉强谈成。
刚开始又谈不拢,辽方派左飞龙使韩杞和曹利用一起回到宋行廷继续谈判。韩杞非常恭敬的跪献国书,但再次申明谈判的前提是归还契丹帝国的关南瀛、莫二州国土。宋廷议后一致认定关南已经久属大宋,决不归还,最多给点钱了事,并准备以此答复。这时宋廷才发现一件很尴尬的事情,由于和契丹帝国打了几十年的仗,其他国家又都是小国,宋人已经忘记怎么和别国平等交往了。所幸翰林学士赵安仁依稀记得国书的体制,写了一封答复辽方。
曹利用和韩杞拿着国书回到辽帐,辽方觉得他很不耿直,说必须要归还关南之地。曹利用假装哭丧着脸说:“北朝(辽)兴师动众,如果是希望南朝(宋)给点钱,还可以谈谈。”契丹人一看他不是很强硬,立即就泄露了己方底线,政事舍人高正遽道:“我国此番大举前来,本就是为了收复关南之地,如果不能的话就太吃亏了!”曹利用确实是个外交高手,很善于把握节奏,此刻又突然强硬道:“我奉命而来,并不怕死,我就这个条件,如果北朝不怕后悔,恣意索取的话,关南之地取不回,兵也罢不了!”宋使的突然强硬,给契丹的孤儿寡母心理沉重一击,无奈答应只收一点钱了事。曹利用假装大方给每年绢二十万匹、钱十万贯。契丹遣右监门卫大将军姚柬之与曹利用回宋廷献国书。
契丹人在外交场上确实要吃点亏,写好国书之后才发觉成书太草率,只写了个“同意只收钱”,还有很多重要事项没有说明,又不好意思再开口,最后只好请熟人王继忠找到曹利用补充条款。“只收钱”是不行的,还要约定宋辽为兄弟之国,永不交兵,宋帝国不再在边境上修筑运河堡垒。曹利用又假装大方的答应下来,他和姚柬之回到宋行廷跪献国书,这一次的国书虽然答应了曹利用提出的条件,但是还在责怪宋方没有遵守当初王继忠和他约好的条件。契丹人真是憨直得有点可爱,那是辽军占据优势的时候提出的条件,现在形势相易,怎可能还要遵守?
景德元年(辽统和二十二年,西元1004年)十二月(按西历计算已在1005年一月),两国正式签订和约,内容大致为以下几点:
一、宋帝国继续占有关南瀛、莫二州的国土,不归还给契丹;二、宋辽约为兄弟之国,宋真宗年长为兄,辽圣宗年幼为弟,后辈以此类推。兄弟永不交兵,宋帝国不再在边境上修筑堡垒、运河;三、签订国际刑警协议,不再收容对方罪犯,接受叛降;四、宋帝国每年赐给辽帝国绢二十万匹、钱十万贯,共三十万,称为“岁赐”(后改称“岁币”);五、开放互市,消除贸易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