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囊中自有长生不死药。”吕纯阳心念一动,身后数万剑光,落如急雨。
黄龙禅师说:“饶经八万劫,终是落空亡。”
他的身躯被剑光洞穿,血肉横飞,却一动也不动。
吕纯阳喃喃道:“一粒粟中藏世界,半铛锅内煮山川。”
黄龙禅师身上已无好肉,狞笑道:““我不问你怎么煮山川,请问一粒粟中如何藏世界。”
夏泽忽然起身,眼中光华流转。
吕纯阳脸色逐渐有些晦暗,心境起了波澜,只是一身剑气无往不利,这才没有败下阵来。
“心也。”夏泽忽然道。
吕纯阳虎躯一震,眼神先是震惊,然后便是豁然开朗的狂喜。
这一声细如蚊蝇的感叹,不知怎的就落入了吕纯阳和黄龙禅师耳中,声震如雷霆,让吕纯阳原本沸腾的心湖,逐渐回归平静,甚至像是悠然洒下了一抹辉煌,波光潋滟,心湖澄澈无比。
同时这两个轻飘飘的字眼,也让原本咄咄逼人的黄龙禅师,彻底放弃了挣扎和算计,双掌合十,念了一句善哉,然后便被剑光彻底淹没。
吕纯阳迅速收剑,落回夏泽身边,凝视着夏泽这一双眼眸半晌,拍了拍夏泽肩膀,叹道:“本想还了你的人情,结果这一趟下来,非但没能还清你的人情,还让你顺带消了我的心魔,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夏泽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就因为我轻飘飘的那两个字?可我只是有感而发,对与不对我不知道啊,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吕纯阳摇头笑了笑,顺带着轻摇折扇,像是要吹散那些盘桓在他头顶的氤氲,“此言差矣,有的时候越难的问题,结果反倒愈发简单,只是我们修道修佛之人,走的越远,想的越多,顾虑也越多,因此越是简单的东西,就会像是当局者迷一般,唯有心境澄澈的旁观者才能心无旁骛的悟出来。我希望你以后你走的越远,越是要静下心想一想,自己为什么出来闯这个世道,初心是什么。”
夏泽此刻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也是悻悻然摸了摸脸,点点头:“我记住了”
尽管那道剑光已经重新收束回吕纯阳手中,但是天上这股莫名肃杀的凛冽剑气,盘旋不去。
“是贫僧输了,如何处置老衲的一从分身,任由二位决定,只是还望二位能够不忘上天好生之德,饶他一命,有错改错。”
洪钟一般的声音,渐渐微弱,像是彻底摒弃这具肉身。
吕纯阳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复杂,这样一来,千年前那场大战,看似是他和黄龙禅师的纷争,实际上也是佛家道家在某一层面的较劲罢了。
今日一战,若无夏泽一语点破禅机,他能以剑气道法碾压黄龙禅师,却是在心关上被黄龙禅师打得抬不起头。
“都听到了?”吕纯阳双手抱胸笑道。
远处,黄龙重新站起身,面色如死灰一般,欲哭无泪道:“回仙师,听到了......”
吕纯阳手指敲在剑鞘上,“那就老老实实的交出值钱的东西,什么仙兵,法宝,灵丹妙药,符纸,都拿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黄龙心中叫苦不迭,心想着今日怕是要大出血了,却不料夏泽在这时忽然开口说道:“我可没说要让他活下来,他和晏乘兴设计了宿夜城的劫难,死了那么多人,我夏泽只是没有能力宰了他们,若是我有吕祖的修为和剑术,今日他们一定也会死的。所以我办不到,用整个宿夜城死难者的性命,去换什么法宝灵器。”
黄龙如坠深渊,嘴巴微张,许久说不出话来。
吕纯阳刚要说话,却接触到夏泽冰冷的眼神,他一字一顿说道:“吕前辈,今日我夏泽要是杀了黄龙和晏乘兴,你会拦着我吗?”
吕纯阳苦笑道:“自然是不会。”
他转身望向黄龙,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
黄龙赶忙叫喊道:“少侠,一切好商量,我绝对能够拿出让您心满意足的法宝灵器,只求少侠能够饶我一命!”
夏泽置若罔闻,提大步踏来,一剑没入黄龙胸膛,将他扎了个透心凉。
这下,黄龙再也不会觉得这两人是特意唱双簧,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了。
他猛地伸出双手,顾不上双手被那把火光熠熠的长剑切的鲜血淋漓,再让那少年持剑推进一寸,就是他身着仙兵法衣,十一境的修为,也要殒命当场了。
而对面那个眼神凶狠的少年,那副充满着怒气的面容,就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小狼,个头不大,但是也敢用细小的獠牙撕咬巨兽。
夏泽猛地抽出长剑,这让黄龙始料未及,结果夏泽迅速换下一口气,一剑斩向他的脑袋。
脑袋这个地方空空荡荡,任你十一二楼境界,不用保命神通,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旁始终默默旁观的吕纯阳,终于还是出手了,只见他指尖微动,刹那间天地变色,周遭的一切盖上一层朦胧夜色,夏泽这一剑落下,咣当一声,像是劈砍在了什么硬物之上,震的他的整个手臂微微发麻。
吕纯阳见状,撤下神通。
黄龙呆坐在原地,身下流出一滩黄澄澄的液体,吓得魂不附体。
夏泽重新收回剑,不再言语,他揉了揉肩膀了,像是在等待吕纯阳给他一个答复。
毕竟他修为高出自己这么多,他要是不让夏泽杀,夏泽又能怎么办。
吕纯阳叹道:“我先前去了一趟大齐,与那大齐皇帝讲话,一番拉扯下来,那皇帝老儿虽然手段残忍,但是观其心境,他的初衷是好的。我们山上人太多,人性驳杂不堪,在这鱼龙混杂的煮锅里,人心鬼蜮,丑态频出,山上人办那么一两件腌臜事,有的会选择视而不见,选择遗忘。今日你杀黄龙,固然是没错,可这背后涉及太多幕后大佬的设局,说难听点,指不定是三教一家中的两方相互周旋的结果,要么是你死掉,要么是你一剑宰了黄龙,终归是对他们有利的。”
夏泽眉头微皱,怒道:“那我就可以视而不见,就这么放了他?”
吕纯阳摇了摇头:“留着他和他的徒弟,还有用,好处只会大于坏处,他的徒弟晏乘兴本就是天道馈赠之人,又略通神魂之法,让他们重修修缮残魂,然后消一消业障,问一问那些惨死之人,是干脆带着大齐许诺的福报转世投胎,还是说找个香火绵长的地方,积累功德,然后以秘法重新成就人身。我自然有自己的私心,不想让你抗下那么大的因果,实不相瞒,我很快就要飞升而去了,那之后定会有更多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对你出手,杀了一个黄龙,还会有更多的宿夜城遭此大难,你夏泽既然是这等看不惯仗势欺人的性格,管还是不管,难道当真要止步于此吗?”
夏泽怔在原地,神情沮丧。
“我希望你能走得再远一些,这便是太乙天尊愿意将神格赠予你的原因。就好比我今日与黄龙禅师斗法,若非你偶然灵光乍现说出的那句禅机,我也只是以势压人,你不一样,我冥冥之中感觉,你便是能真正拯救这个乱世之人。”
夏泽拱手道:“谢过吕祖。”
吕纯阳莞尔一笑:“放心,我会在他们体内设下禁制,只要他们胆再起歹念,先会气府崩碎,形同废人,然后就五脏溃烂而死。”
见夏泽似乎还有些忧虑,他拍了拍夏泽的肩膀,沉声道:“这个世道是这样的,要把自己当回事,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好比今日你一个四境武夫,为了这个宿夜城,差点把半条命搭进去,但是底下那些不幸身死的宿夜城百姓的死,已经你尽最大努力之后的结果了不是吗?修道和练武都是一样的,要多想,也要善于给自己松绑。我再问问你,刚才我拦着你,不让你杀黄龙,你便停下不动,为什么?”
夏泽犹豫片刻,然后说道:“首先是我敬重吕祖,吕祖不让我杀黄龙,显然是有自己的考虑。然后,是我不够强大。”
吕纯阳爽朗一笑:“这就对了,孺子可教也。不必心怀愧疚,你若是真心要管一管这心术不正之人,就要比他们更强,出剑更快,出拳更重。我今日便吃了读书不够通透的亏,让一个凡夫俗子说的浑身燥热,你可给我听好了,我跟那皇帝老儿说了,过了不久,就会有一个少年,亲自来找他问剑,虽然他可能命不久,不过没关系,他儿子都还在,到时候你不仅要打得过他们,还得吵得过他们,办得到吗?”
夏泽双目通红,愣在原地。
于是吕纯阳又问了一遍:“办得到吗!”
夏泽用手抹了抹眼睛,笑道:“吕祖放心,一定办得到!”
吕纯阳爽朗大笑,却见少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于是主动问道:“有话就说,等我飞升了,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吕祖,那碗黄粱饭,好吃么?”
吕纯阳莞尔一笑,摇头换脑,像是在回味:“记不清了,恍恍惚惚在那黄粱一梦中,挑灯苦读,高中状元,升官发财,触怒龙颜,被贬为庶民,等到悠悠梦醒,恍若隔世,然后便被师父带上山修道去了,那碗黄粱饭,我兴许是吃了吧,苦的?甜的?没准是一碗夹生饭呢。”
二人哈哈大笑,唯有黄龙一脸木然。
“行了,赶紧的先把最值钱的掏出来。”吕纯阳轻摇折扇,冲着黄龙催促道。
“是......是.....”黄龙如获大赦,然后将袖袍内的法器,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吕纯阳眉头微皱,然后走到黄龙身后,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一掰,咔嚓一声,掰下一块莹莹如玉的骨头。
黄龙失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