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饮溪小心翼翼走进院子,心中对夏泽还是有几分忌惮,奈何院子内那股浓烈的烟火气息,让养尊处优的他颇为不适应,挥动袖子使劲扇了扇。
一直走到距离夏泽还有七步的距离,魏饮溪好一番打量夏泽的神情,见夏泽好像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拿起手背在眼睛上一抹,顿时潸然泪下。
“学生来迟了,不能为先生分忧,学生寝食难安,请先生受我一拜。”魏饮溪毕恭毕敬,以帝王君子之仪,向着夏泽微微行礼。
这一幕在搬运行李的一众仆从看来,举手投足,都显得极为动人。
但是一直蹲坐在夏泽身旁的陈坛静,敏锐的闻到了一股辛辣的味道,眯着眼睛往魏饮溪手背一看,好家伙,红了一大片。
“无功不受禄,拿走。”夏泽头都没抬,闭目养神,悠哉悠哉。
“先生说的哪里话......您是我的魏饮溪的授业恩师,我给您带点薄礼,先生可千万别推辞啊......”魏饮溪抹了把汗,眼神四处张望,显得有些局促。
魏饮溪渐渐焦躁起来,双眼通红,嘴角抽搐,夏泽洞若观火,只是懒得理会他,陈坛静捂脸憋笑。
魏饮溪终于忍不住,摆出‘地包天’的嘴型使劲吹气,看着愣在一旁的陈洞幽,骂骂咧咧道:“傻站着干嘛呢,先生的得意门生都来了,端杯水不会啊?”
陈洞幽忍着火气,走进屋内,不一会就端来一大碗茶水,只不过魏饮溪一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滚烫茶水,脸上的神情就显得格外精彩。
“大爷不喝热的,端杯凉水上来。”魏饮溪眼睛被辣的不行,低声嘶吼道。
“凉的没有,你爱喝不喝。”陈洞幽端起茶杯茶壶就要走。
城隍爷都走了,除了夏泽没人值得他陈洞幽毕恭毕敬,他才不惯着这臭毛病。
魏饮溪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陈洞幽衣袖,强忍着疼痛嬉皮笑脸道:“这位俊小哥,我刚才态度不好,能不能,能不能劳烦你打点凉水,这一路风老大了......”
陈洞幽脸色稍稍有所缓和,只说让他再等等。
谁知魏饮溪眼睛被辣的难受,看向屋子内两个小娃娃尚未来得及倒掉的澡盆内的洗澡水,顿时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把扑倒屋子里,疯狂朝脸上拍水。
陈洞幽和陈坛静目瞪口呆,夏泽一直纹丝不动,只是搭在藤椅上的手青筋暴起。而那群搬运礼品的仆从们,则在那名老宦官的指挥下落荒而逃,生怕看见魏饮溪出丑之后,让他怀恨在心报复他们。
片刻后,全身舒爽的魏饮溪从屋内走出,大笑道:“先生的洗澡水真是清冽甘甜,一口下去整个人仿佛置身九霄云外,我......”
一柄黑色的飞剑,悬停在魏饮溪的眉心,道道雷光闪烁,顿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他强装镇定,绕开那柄飞剑走到夏泽身旁,拉来一张板凳坐下。
他从怀里取出几份尚且温热的黄色纸张,递给陈坛静,温和笑道:“先生别嫌我烦,只是学生这几日心中有些困惑,一直想不通,这才想要先生帮我授业解惑。”
陈坛静接过纸张,朝那个贱兮兮的家伙看了一眼,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这家伙就是坐着也比她高半个身子,于是她将那几分邸报放在夏泽手上,轻声道一句:“公子,我去忙了。”
陈坛静一走,魏饮溪顿时感觉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为沉重,夏泽一脸淡然的看着那几份邸报,但是散发出的阵阵拳意,几乎要令他这个七境炼气士都感觉喘不过气来。
夏泽迅速翻看了一遍,几份江湖邸报外加魏饮溪的密探从前线传回回来的信息,一连半月,魏鱼寒统领的兵马,一连夺回了被大周占据的城池的三分之二,在一众将领士卒之中建立了极大的威望,而据最新的回探声称魏饮溪在前线以一人之力将大周的太子温芜擒获,两个王朝的谈判已经排上了日程。
比较令夏泽赶到诧异的,则是来自大齐另一端边境的密报,据眼线所称,九妖宗似乎对于隆至被夏泽斩杀之事,心存不满,只是出于对另外几方势力的顾虑,这才没有立即迈入缥缈洲布局。
夏泽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将邸报全部还给魏饮溪,偏头问道:“怎么?看着魏鱼寒在边关屡建奇功?感觉自己的皇位受到了威胁?想要拉拢我帮你坐稳皇位?”
他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又收起一根手指:“两个困局,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我的,你想通过这份邸报告诉我,我的处境十分危险,必须要和你联手才能破局,但是我不妨告诉你,这些困局对我来说可能这的不算什么事。”
魏饮溪万万没想到夏泽会采取一个如此开门见山的做法,笑容苦涩道:“不错,我感到很恐慌,或者说很尴尬,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知道我父亲更偏爱的是鱼寒,但是我偏偏又是那个正统,按照我此前犯下的篡位之举,历朝历代,无论哪个世俗王朝但凡有皇室子嗣犯下篡位之罪,死八百回都够了......”
此言倒是不虚,那场举世瞩目的篡位登基过后,整个大齐王朝的脸面,被夏泽这个武夫扔在地上踩踏,但是魏饮溪并未受过太多的责罚,只是让夏泽这个武夫当了他的先生,动不动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相比流放和砍头,还真算不上什么。
魏饮溪脸色苍白,不一会便大汗淋漓:“起初我觉得鱼寒和我爹让我拜你为先生,是想通过你一点点消耗我在朝野上的威信,好给予鱼寒在边关立下战功的机会,最后将我取而代之。”
夏泽始终默不作声,而后又听魏饮溪说道:“我想了很多种破局的方法,然后联想到治水,宜疏不宜堵,先生能够压得整个大齐都抬不起头,若是能够站在我身旁为我所用,最后一定能够助我成就一番霸业。”
藤椅上的少年,眉眼冷峻,似乎在某一刹那动了杀心,但是在相同某个关节之后,稍稍送开那股倾泄在魏饮溪身上的沉重拳意,“说重点。”
“先生恕罪......”魏饮溪一下子跌倒在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封,双手交给夏泽,他满脸慌张不安,嗫嚅道,“鱼寒从边关寄给您的信,被我从半道上派人截获,本以为是涉及某些密辛的内容......”
恍惚之中,魏饮溪被人一巴掌甩在脸上,打得重重倒飞出去,但是他很快站起身,哭丧着脸道:“这封密信,探子截获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他是鱼寒料到我会这么做......”
夏泽眼神阴郁,缓缓抽回手掌,然后开始阅读那封信,信中魏鱼寒简单诉说了一遍边关局势战事,与魏饮溪给的邸报上的信息无误,甚至什么时间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巨细都捋了一遍。而后以极其隐秘的手法提到那场炼化一洲的大齐,夏泽才真正感觉到脊背发凉。
信的最后,魏鱼寒说希望能用自己和夏泽这场来之不易的友谊,换作夏泽将魏饮溪真正视作自己的弟子,他一定会拼死为夏泽拦下这场围杀。
夏泽会心一笑,从信的脉络之中,夏泽能够看出魏鱼寒有暗暗和他较劲的意思,大概是说等他成就一番霸业,也要行万里路,去找那个令他心心念念之人。
重新收起信封,夏泽低头看向魏饮溪,他脸色惨白,满头发丝开始呈现出一缕缕灰白之色,其实自从那场登基之战失败过后,他的心境就开始出现了问题,更多的是对魏鱼寒和魏佶的不解,明明就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明明魏鱼寒就比他更有帝王之相。
夏泽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输给魏鱼寒输在哪,知道吗?”
魏饮溪脸色苍白,眼见夏泽发问,站直身子:“请先生为我解惑......”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夏泽讥讽道。
魏饮溪点点头,实际上他知晓那个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小声嗫嚅道:“太过执着于驭民之术,不把人当人,或者说......相比你和魏鱼寒,我缺乏的,是那股浩然正气......”
夏泽冷笑道:“浩然正气在你嘴里说出来,就跟被狗啃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