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行万里路(1 / 2)

附庸风雅录 阿堵 7205 字 2022-09-15

雨的研究热情,方思慎有点吃不消,真心不愿掺和,只道:“《太史公书》本来非我专长,同性恋更不是专业领域,对海外夏学研究也十分生疏,抱歉。”

洪鑫垚在一边装模作样,大点其头:“我认为很有价值,相当有价值!”

卫德礼只求有人喝彩,倒忘了这位少爷的本质,一本正经道:“从人类学的角度看,这个研究也具有非常独特的意义。”

洪大少知道数学文学科学,没听说过人类学,顺口提问。

卫德礼更加兴奋,夏语夹着西文单词噼里啪啦往外蹦:“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学是对学科研究无限细化和专业化的逆向平衡,重新审视被割裂的人类社会整体事实与丰富多样的文化生活。其实我的早期专业是体质人类学,后来专攻人类学视野中的东方文化,属于文化人类学分支……”

方思慎努力倾听。洪鑫垚一脸茫然。

三人来得晚,早过了饭店午后打烊时间。“醒醉轩”专做学生生意,不好意思赶人。值班的小姑娘等在桌旁,也不知站了多久,起先津津有味听这奇特三人组高谈阔论,这会儿开始不耐烦地拿鞋跟敲地板。方思慎估摸身上钱还够数,一边掏一边道:“麻烦结账。”

卫德礼手忙脚乱地找钱包:“我请客!我请客!”

洪鑫垚直接把方思慎拖出店堂:“充什么冤大头,洋鬼子准保比你有钱。”

三人并肩往校园走,卫德礼推销了半天人类学,终于注意到洪鑫垚迷茫的表情,眨眨眼睛,道:“我从你的相貌就能猜出你的人种血统,信不信?”

洪大少爱搭不理:“这有啥好猜的?老子纯种夏人。”

卫德礼故作神秘:“这可未必。”把他打量一番,“你是北方人,嗯,应该是中部偏北地区。”

方思慎道:“这不算,相貌上的地域差别一目了然,口音也是显性标志。”

卫德礼连忙证明自己的专业水准:“你看他的皮肤和头发,颜色偏深,黑色素比例较高,骨骼粗大,这些都是北方古夏人特征。根据dna分析,保留北方古夏人特征最多的,除了北中原,就是秦晋一带。还有,”指着洪鑫垚头顶竖立的短发,“你对着阳光看,是不是有一点棕红色?而且脸庞方大,鼻梁跟颧骨都比较高,这说明可能具有少量的棕色人种,或者阿尔泰人种血统。秦晋一带很早便有北方各族混居,所以我猜他是那里人。”

方思慎侧过身,手搭凉棚,微眯起眼,对着阳光细看,点头:“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洪鑫垚被看得烦躁,伸胳膊打掉搭凉棚的手,顺便摘下方思慎鼻梁上的平光镜,话却冲卫德礼说:“那他呢,你也瞧瞧他是什么种。”

卫德礼从善如流,开始研究方思慎,继续卖弄:“皮肤和头发的颜色,嗯,有点奇怪……按说皮肤颜色浅的人,毛发颜色也跟着浅,你怎么正好相反?”说着,还伸手捏起一缕,换个角度对着光看。那边洪鑫垚见状,也凑到方思慎头顶,捏起一缕头发在手指间揉搓:“不就是黑么,黑头发满大街都是。”

“不是这样,因为人种多次混合,纯正的黑头发已经很少见了,多数现代夏人的头发在阳光下仔细看的话,都反射出不同程度的红色或黄色。你看方的头发,是不是黑得很浓?”

方思慎被这俩弄得发窘,眼见不少路人往这边好奇张望,微红着脸护住脑袋:“喂,要不要我剪一把下来当标本?”

“好啊。”卫德礼随口应着,却又低头端详他面庞,“原来你眼睛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是单眼皮。”胳膊一动似乎就要抚摸眼角,吓得方思慎往后一蹦,忘了还有一缕头发在洪鑫垚手里,疼得“哎哟”一声,下意识抬头去揉,狠狠瞪了瞪这两个登徒子。他很久没有经历这样近距离的肢体接触,此情此景下又无从发作,只得把无辜的“人类学”大大腹诽一番。

卫德礼兀自给洪鑫垚传道授业:“人类的眼睑一般分单重和双重两种。你看方的眼睑,因为里外重合的部分较长,很容易误认为单重,但实际上是双重。夏人中这种现象常见于南北混血儿。”

这两人都比方思慎高,须得刻意抬头去瞪,平时不太明显的内双眼睑便清清楚楚呈现出来。特别是末梢那一点点上挑的弧度,带着凤尾独有的乖巧妩媚,一派天然风度,与平素端正平和模样大不相同,两个观众都微微呆了一呆。

方思慎难得这般失态,很快调整过来,放下手,向卫德礼道:“南北混血?很好的假设。还有什么理由?”

“嗯,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皮肤颜色浅,可是头发颜色深了,因为分别遗传了父系和母系的特征……”

洪鑫垚忽然插嘴:“眉毛也很深啊,奇怪,汗毛怎么不深?那啥,还有看不着的地方……”

方思慎再有涵养,也受不了这般撩拨。瞪眼已不足以表达愤慨,直接抬腿踹。洪大少夸张地“嗷”一声,跳到洋鬼子另一边。

卫德礼笑嘻嘻地拦住方思慎,锲而不舍坚持科学猜想:“头发黑色素纯度最高的人种,应是通古斯族群,也就是古东胡系民族后代。而从你皮肤颜色和骨骼大小来看,南方古夏人血统较明显,所以我认为,”骄傲地下结论,“你应该是现代东北夏人与南方夏人结合的后代。”

方思慎板起面孔:“对不起,卫先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父亲的家族世居江淮,是地道南中原人氏,母亲家族为江南人氏。还有,”比划下自己个头,淡淡道,“我不是天生这么高,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营养不良造成的,你要见到我父亲就明白了。”

“啊……对不起……”

方思慎继续板面孔:“所以说,不要迷信科学。”

洪大少最善察言观色,马上道:“你们坐,我去买点喝的来。”

原来三人说话间已经走到紫藤长廊下。洪鑫垚对校园已然非常熟悉,不过十分钟,便抱着几瓶饮料往回走。远远看见洋鬼子站在廊下手舞足蹈,也不知演讲啥。方书呆背靠廊柱坐在长凳上,仰头跟他说话。走近些,瞧见卫德礼神情颇为激动,而方思慎眼镜摘下来勾在手指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时回应两句。再走近几步,才觉得那其实不是笑,更接近一种形容不出的无可奈何。

廊上紫藤花事渐了,竭力绽放着最后的繁华,开得不管不顾,成串的褪色花朵挂得到处都是。阳光从密集的藤蔓缝隙间挤进来,和坠落的花朵一起洒在那人身上,黑得纯粹的头发与白得晶莹的面庞对比鲜明。

洪鑫垚小心翼翼放下饮料瓶,就这么蹲在地上,摸出兜里手机,仔细调整角度,把洋鬼子剔出取景框,摄入剩余的美丽风景。

从这天起,一到周六下午,洪鑫垚便冠冕堂皇跟着方思慎,加上一个卫德礼,混到吃完晚饭再回家。方思慎绝不会额外关照他,午饭基本对付一口,晚饭多数吃食堂。洪大少一面挑三拣四,一面白吃白喝。偶尔也会三人凑份子,去醒醉轩搓一顿打牙祭。

论文漏洞归方思慎挑,找资料和实际执笔的是卫德礼,洪大少懒得看也看不来,全凭国际友人口头转述大发宏论。所谓无知者无畏,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天雷滚滚,劈得方思慎心脏一阵阵抽搐。偏生卫德礼不觉得如何,还不时拍案叫好,偶尔拿笔珍而重之地记下来,每当这时,洪鑫垚便趾高气扬,简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方思慎总算知道国学院的老头子们都是怎么被洋鬼子气死的了。

监护人以为洪鑫垚坚持上着辅导班,又见国文、历史、西语三科齐头并进,均有明显起色,对辅导老师感激不尽,直说要登门致谢,被他寻找种种借口死活拦住。如此一来,周六下午这半天厮混时间,仿佛有了某种正大光明的理由,成为某个必不可少的存在。

不觉过了月余,这一天洪鑫垚照例跟在方思慎后头一摇三晃往前走,梁若谷同行出教室,阴阳怪气道:“金土,你这面批,批得可真够长的哪。”

洪鑫垚乜他一眼:“怎么,只许你梁才子好学,不许我乡巴佬上进啊?”

梁若谷笑:“这么用心,还真是刮目相看。”

洪鑫垚也笑:“你会暗渡陈仓,就不兴少爷我明修栈道?”意指梁若谷时不常跟方思慎邮件往来。

“咦?果然又长进了哈!再过两天,岂不是要叫你一声洪才子?”梁若谷调侃他。说实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成语是玩《楚汉争雄记》玩熟的,不过洪鑫垚能够如此活学活用,确实得益于最近的国学培训,语感变强了。

方思慎在前边听两人斗嘴,忍不住微微笑。梁若谷凑上前跟方老师道个别,这才转身离开。

师生二人拎着一兜葱花饼走到麻辣烫摊前坐下,天气渐热,生意冷清不少,这个点没别人。洪鑫垚从书包外侧掏出皱皱巴巴两张纸,本来神情挺正常的,陡然不好意思起来,把纸张摩挲平整,摊在桌面上,期期艾艾:“方、方老师。”

方思慎伸手拈过,是份西文试卷,59分。

“你帮我找找,看能不能再找出1分。”洪大少破天荒头一遭害了羞,“我,那个,还从来没有得过60……”

方思慎忽然意识到这纨绔子弟多年来的学校生涯其实并不舒坦,应一声“好”,认认真真看起来。

酸辣粉上来了,洪鑫垚又管老板要个盘子,装了两个葱花饼送到方思慎鼻子底下:“先吃饭,吃饱了再看。”

方思慎把试卷往前推推,拿筷筒子支着,边吃边看:“这儿有2分,不过估计要不回来,你看,单词间隔不够,前一半跟后一半连在一起,恰好形成歧义,可惜。”

酸辣粉的热气蒙上眼镜,方思慎摘下来在裤腿上擦擦,重又戴回去。洪鑫垚一把扯下来:“我看你都装成习惯了,也不嫌累!”

方思慎辣得满脸是汗:“也是,夏天戴着挺难受的,反正跟同学们也熟了,那就不戴了。”还接着审察试卷。

洪鑫垚盯着他鼻尖上一滴汗珠,眼见就要落到碗里,下意识地拿起纸巾轻轻一点,吸走了。半天才自己反应过来,有点发懵。瞧着方思慎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心头一松,好像也没什么。

“这个语法题我觉得两个答案都行,意思稍微有些区别。一会儿跟卫德礼求证下,若真是都可以,这1分没准能要出来,别的我可找不着了。对了,记得提醒我问他讲座的事。”

“我可不想让洋鬼子看见机密档案!”洪鑫垚嘟囔一句,翻出笔记本抄下方思慎指出的问题,试卷叠巴叠巴塞回书包里。

第〇二八章

师生二人坐在花园里,方思慎在那头看书,洪鑫垚拿本袖珍版西文词典背单词。大概因为少了一个洋鬼子,洪大少莫名其妙地格外兴奋。平均每隔三十秒,必要想方设法出点状况,跟只超级大马猴似的,拧来扭去地坐不住。

制止几次不管用,终于,方思慎放下书,端起架子正式批评:“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行动举止沉稳些,别这么浮躁。”

“哈哈!”谁知洪鑫垚又是拍手又是跺脚,指着手机屏幕大笑,“三分五十秒!恭喜恭喜,坚持不受干扰三分五十秒,大有进步,再接再厉哈!”学着方思慎的样子板起面孔,“行动举止沉稳些,别这么浮躁!”又“嘎嘎”狂笑起来。

方思慎瞪他一眼,懒得搭理,低头继续看书。

洪大少觉得方书呆瞪起人来实在是一点也不凶。不但不凶,好像还带点儿小孩子的委屈样儿女孩子的撒娇样儿,瞪得人心里痒痒。相比之下,反倒是偶尔冷冷淡淡不理人的神气,叫人打怵得多。

“哎,生气了?”凑过去坐下,拿膝盖碰碰他的腿。

方思慎缩缩脚,书翻过去一页。

“生气了的话……”洪大少弓着腰把头伸到对方面前,脑子一昏舌头一滑,冒出肥皂剧里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调调儿,“喏,再瞪我几下呗,那啥,用眼神狠狠杀死我!”

方思慎猛然站起来:“洪鑫垚!我没有义务陪你浪费时间。你要总这么插科打诨不务正业,我只好走了!”

洪鑫垚没想到方书呆反应这么激烈,呐呐道:“真生气了啊……”

方思慎深吸一口气,稳稳情绪。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诚然。解决了“怨”的问题,眼见着便“不逊”起来。说到底,自己不擅长应付这种胡搅蛮缠的半大小孩,想想也算仁至义尽,不如就此做个了结也好。

于是正色道:“洪鑫垚同学,总的说来,你在选修课上的表现进步很大,作业做到现在的程度,我认为可以通过。这门课还有一个月也就结束了,如果你真的对国学感兴趣,以后有问题欢迎发邮件,我一定尽量及时回复。如果希望继续提高西语,直接跟卫德礼联系就行。抱歉我有其他事要做,恐怕没时间……”

洪鑫垚听着听着就愣住了。方书呆的话大大出乎意料,其间隐含的意思令人无比憋屈,又没来由有些慌张,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不就是开开玩笑嘛,至于生这么大气……”

方思慎摇头:“我没生气,只是跟你解释清楚……”

洪大少跳起来,怒吼:“你明明就生气了!都赶人了还说没生气!明明生气了干嘛不承认?你有意见你说好了,赶人算什么?”

方思慎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苦笑:“我没有赶人……”

“你明明就在赶人!还说没有!你凭什么赶人?这地方你们家开的啊?……”

附近的人听到动静,都伸头向这边张望。方思慎顿时无比期待有谁来打个岔解围,这才想起卫德礼似乎迟到太长时间了。一边走一边掏手机,打电话过去问情况。洪鑫垚两步跟上:“你休想撇下我!”

电话接通,方思慎摆摆手叫洪鑫垚安静,问:“daniel,你在哪里?什么?在巡检所,和警察吵架?你等着,我马上来!”

那头卫德礼赶忙解释:“吵架已经完了,我现在在我们上次买车的地方。”

方思慎心中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你去那儿干什么?”

“警察说还没有找到证据,我觉得他们太不认真了,所以我自己来找证据抓小偷。”

方思慎急道:“你一个人抓不住的,快回来!”

“我找到证据就回来,不会真的和他们打。嘿嘿,我学了八卦掌,武术老师说,其实夏国人几乎都不会——啊,有人来买车了,不和你说了。”

洪鑫垚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这时抓起方思慎的胳膊就跑:“洋鬼子麻烦了,快!”

方思慎心里着急,顾不上跟他计较。两人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黄帕斜街。接近二手车赃物市场,叫司机放慢速度,方便寻找卫德礼。

这一段属于未改造的老街,繁华而逼仄。周末的下午,车辆往来,人潮汹涌,快到公交车站,出租车便开不动了。洪鑫垚让司机靠路边停下,递过一张大钞:“师傅,我们接个朋友,麻烦您等会儿,还坐您的车回去。”

方思慎要掏钱,已经被洪鑫垚拉下车:“你别掏了,我回头找洋鬼子要救命钱。”

走不多远,前方突然一阵**。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狼狈奔逃,双手紧抓长衫下摆,相机在胸前乱晃,操着三分洋腔大喊:“让开!快让开!”一个年轻人在后头紧追不舍,死盯着目标一声不吭,带起的动静却相当吓人,路人纷纷避让,胆小的女孩子甚至尖叫起来。

方思慎定睛一看,被追得东逃西窜的不是卫德礼是谁?想起等在路边的出租车,不由对洪鑫垚的先见之明大感佩服,高声招呼:“daniel,这边!这边!”

卫德礼发现方洪二人,精神一振,迅速向救援队伍靠拢。那年轻人一声呼哨,侧面胡同里又冲出三个人,手里都抄着家伙,紧跟着他追过来。方思慎快步迎上去,拉着卫德礼往出租车跑。那年轻人见此情景,一蹬腿猛扑上来,要抢卫德礼的相机。洪鑫垚侧里抬腿一绊,在人完全倒下去之前,拎着后脖领子把他拉起来,左手一记拳头便上了脸。

方思慎听得后边一声惨叫,赶紧回头,恰见挨了拳头的那个手足乱舞,另三人已经包抄上来,其中一个行动尤其迅捷,手中铁棍径直往洪鑫垚后脑砸去。方思慎不及思索,一个箭步飞跃,落到洪鑫垚身后,转过身竭尽全力向前猛推,把他推得连冲几个趔趄,自己也借着冲出好几步。感觉对方铁棍从后背扫过,因为前冲之势消去了主要力道,也没觉得怎么疼。

洪鑫垚回身见他挨了一棍子,立时红了眼,拖出一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双手举起朝对方狠狠丢过去。借着阻碍之势的瞬间空档,转头寻找更趁手的武器,瞅见身旁小摊竖着的遮阳伞,伸手整个拔起,舞得虎虎生风,预备上演以一敌四的英雄壮举。

方思慎将他拦腰拖住,大吼一声:“走!”发觉这愣头青一个劲儿挣扎着要去跟人拼命,只得拿自己当盾牌挡在他身前,同时怒喝,“快走!可能还有同伙!”

洪大少醒过神来,认清形势,佯作冲锋,遮阳伞却脱手甩出,扭头往出租车跑去。路人早就吓得远远躲开,三人脚力都不错,一阵闷声疾跑,把追兵甩开几米。眼看胜利在望,万没料到那出租车司机胆子小极,见了这个架势,生怕惹麻烦,于此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发动车轮,调转车头,车尾喷出一股青烟,闪了!

方洪二人傻了半秒,同时大吼:“跑!”发足狂奔。后面追兵紧咬不放,气势逼人。三人想要拦出租车,要么时机不便,要么司机不停,卫德礼自己没工夫掏手机,倒有工夫向路人呼吁:“报警!帮我们!报警!”洪鑫垚上气不接下气嚷道:“报、报个屁!”方思慎也跟着道:“不行,说、说不清楚,是群、群殴。回学校,他们应该、不敢进、学校……”

统共不过一站多地,三人心有灵犀,一口气跑过黄帕斜街,冲上学府大道,拐进西门小吃街。各种喧嚣混乱扑面而来,置身于熟悉的环境,安全感顿时涌上心头。方思慎回头望望,那四人慢慢停下,向这边怒目瞪视,似乎喃喃咒骂着什么,终究没有再追过来。于是也放慢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喘气。平时锻炼向来张弛有度,多少年没像这样卖命猛跑过,体力明显不如前头蹦跶的那俩,腿肚子一阵阵抽痛。

“当啷”一声,低头才发现不小心踢翻了一个易拉罐,零钱钢镚儿撒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忙蹲下身扶起罐子,趴在地上捡零钱。卫德礼先退回胡同口侦查敌情,然后才过来帮忙。这俩蹲在路中间捡钱,各家摊贩跟过往行人都忙自己的,视若无睹。洪鑫垚看方思慎趴到熟食案板底下去够滚落的钢镚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元首,弯腰塞到易拉罐里:“行了,别在这儿耽搁了,都算我的!”

方思慎到底找着了最后几枚钢镚儿,送到主人面前:“您点点,够不够数?”认出熟悉的面孔,不禁诧异,“原来是您……怎么挪这头来了?”

那瘸腿乞丐操一口方言腔国语,沙哑着嗓子慢条斯理:“上午北头,下午南头,换风水。”拿起易拉罐往里瞧了瞧,也不抬头,问,“你们咋的招惹那帮小子哪?”

不等方思慎想出措辞,洪鑫垚已经道:“一个误会。”

卫德礼立刻愤然反驳:“什么误会!他们偷自行车卖,我拍了照片,他们就抢我的照相机,还打人!”

那乞丐把几个钢镚儿晃得咣当咣当直响,调子不阴不阳:“这位朋友面相特别,藏也藏不住。这边不是他们地盘,大概不会过来,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是吧?把照相机送人家算了,要不当面砸了也行,破财消灾,免得留后患。”

方思慎望望马路斜对面,那四人手里铁棍倒是不见了,靠着树桩子向这边指指点点。正在心里斟酌卫德礼的安全问题,就听洪鑫垚冷哼一声:“谁一辈子不能出门还难说呢!”看出这乞丐有些路数,便道,“这位大哥,谢谢了!”方思慎胳膊被他拖着,不由自主往前走,只得也回头冲人家说一声:“这位大哥,谢谢了。”

洪大少一脸严肃:“去你们校医院!”

卫德礼走在后边,这才看见方思慎背上长长一道血痕渗出衣衫,惊叫:“方!你受伤了!”

方思慎反手摸摸,被铁棍扫过的地方似乎肿了。看看手上,并没有明显血迹,便道:“没事,就是擦破点儿皮。”

这时神经松懈下来,汗水浸透伤口,一阵紧过一阵撕扯着疼。担心感染,还是往校医院走去。

外科大夫拿镊子夹着一大团酒精棉,毫不留情从背上蹭过,方思慎疼得浑身一凛,“咝——”倒吸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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