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什么提前谋划打点之类,都不在他这一国。
这时听父亲问起,他知道自己肯定不会进国立高等人文学院,不愿直接忤逆父亲,便顺口答道:“嗯,我想想。”
方笃之也嗯一声,不再多提。
父子俩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家。方笃之有心要哄儿子高兴,将这一趟各地见闻尽捡有趣的说。他自来口角生风,跟儿子讲话又没有其他顾忌,点评起各方人物,诙谐又刻薄,方思慎只有目瞪口呆干听的份儿。
顺便又点破一些“甲金竹帛工程”的内幕告诉儿子,想起一件事来,问:“没想到当初救你的那个洪鑫垚,就是洪要革的儿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身份?”
原来洪鑫垚想找够分量的文化人捧场,炒一炒自家的四合院。凭借胡以心和那特聘顾问黄专家的说合,方敏之友情出演,唱了一回白脸,却还缺个红脸。左右盘算一番,干脆行一招险棋,专程找方笃之求助。方大院长感念他救了儿子xing命,一直等着他上门好还人情。联考结束也不见踪影,还以为这年轻人真有志气。
在外开会期间接到电话,真相大出意外,却是个从天而降的惊喜。三言两语之下,双方便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协议。
方思慎突然听父亲提起洪鑫垚,毫无准备,心头一个哆嗦,什么掩饰的借口都想不出来,实话实说:“知道。代课那次寒假采风,路过河津……所以知道一点。”
“那你也不告诉我。”方笃之想起儿子的脾气,多半压根没把这等暴发户二世祖身份放在心上,知道也是白知道。
“算了,你反正也不管这些。不过他那样的出身,我拿钱谢他,客客气气便接了,这份涵养可不简单,给足了面子。如今想起来,倒显得我这个做长辈的太不知礼。”
方思慎默然不语。
“我前些日子偶然知道洪要革的儿子就是他,这么说,他如今也在你们院里了?上不上你的课?”
方思慎点点头。
想起洪家少爷在电话里跟自己大吐苦水,同学嘲笑,老师鄙视,都没脸跟方老师说话,方笃之微微笑道:“他虽然是拿钱买进去的,但买的是增补名额,总比顶了别人成绩进去好得多。你别因为这个瞧不起人家。我看这孩子本xing不错,这样背景,也没多少粗野骄矜之气,在现如今的社会,算是很难得了。至于学问,即便那些正经考进去的,又有几个真的起心做学问?不必苛求。”
方笃之存心要儿子结下这个人情,不管于哪一方面都有利。如此背景强大的富家子弟,不必担心他贪图你什么。以方思慎的xing格,也不必担心被对方牵连什么。简简单单做朋友,真有事的时候,就是个强大的助力。
方思慎心里憋得难受,偏偏什么也不能说。方笃之见他那副别扭样子,叹口气:“小思,古人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世上有日月经天,必然有yin晴变幻;有江河行地,必然有泥沙俱下。太阳能照亮多少地方,同样就留下多少yin影。爸爸不是叫你同流合污,可是你总得学会和光同尘。人生一世,修行无限,一时的是非对错,何须执着。”
方思慎想问:爸爸,你呢?你自己呢?修行到了哪一层?
他忽然觉得,讲道理这件事,真是十分之没道理。
等父亲长篇大论说完,僵硬着回应:“嗯,我知道了。我去看会儿书,您早点休息。”
方笃之目送儿子背影,心里一点一点揪着疼:孩子,如果你能永远不长大……该多好。
通常有课的日子,方思慎都会留出半天泡图书馆,弄得晚了,便住在宿舍。那台超薄型多功能遥控电暖器从箱子里拿出来看了一次,还封装回去,放在墙角没有动。幸亏没多久管道维修结束,屋里温度慢慢升上来,总算省去每逢临睡一纠结。
洪鑫垚第一次光临过库本阅览室,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坐在方思慎对面,默默鼓捣手机。梁若谷收了他的高额劳务费,贴心服务,复习提纲全部找人打成电子版,供他存在手机里随身携带,不论平时背诵,还是临场小抄,都方便。
于是方思慎在那边看书做笔记写论文,洪大少在这边对着手机屏幕死记硬背,居然相安无事。洪鑫垚背得最多的就数音韵训诂,梁若谷想得周到,不少答案还附有解释。饶是如此,他依然各种抓狂,奈何对面坐着答案却不敢问,专门存下来去烦梁才子。
这天照例前后脚走出图书馆,方思慎忽然停了停:“我去食堂吃饭。”
洪鑫垚已经准备灰溜溜转上岔道,闻言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顿时被西天红彤彤的落日晃得眼冒金星。
“我,那个……其实……”各种念头脑内纷呈,最后一脸悲愤,“算了,考完试再说。现在跟你去吃饭,回头不定被他们黑成什么样子,麻烦。”
方思慎没想到这一层,点点头准备走。
洪鑫垚追上两步:“我能给你打电话不?”
方思慎犹豫一下:“没什么事就别打。”
洪大少无声地比个手势,撒欢儿跑了。
方思慎坐在食堂吃饭,手机短信铃响。掏出来看看,号码眼熟,语气更熟:“你等着,考不过少爷把名字倒过来写!”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彼此言笑无拘的时候。方思慎一口一口吃着饭,想起那段低迷沉郁的日子,竟然充满了对方飞扬跋扈的笑脸。
后来,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质呢?方思慎努力客观地反思整个过程,第一次意识到,当初面对卫德礼的表白心慌意乱,无力顾及旁观者的自己,也许给青春期少年造成了某种微妙的不良影响。
无论如何,总得静下心来,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最后一门考完,洪鑫垚立刻给方思慎打电话:“我明天就回家了,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
“你在哪里?”
“在图书馆。”
方思慎最近都在图书馆。
梁若谷的文章发表后一个月,他在同一本期刊上拜读到了其指导教授的大作。行家出手,毕竟不同,不像本科生只懂就事论事。这篇论文从个案研究出发,旁征博引,提炼归纳,毫无疑问上升到更高的理论水平。
方思慎无奈地想:总不能凭空跳出来指着对方鼻子说,你是从我这偷去的灵感。
不过作者似乎有些太心急了。匆忙抛出论点,论据与论证都不乏疏漏之处。后面推论的方向,与自己的想法也很不相同。
抽空去看华鼎松,便和老师谈了谈。老头儿气呼呼的:“这种跳梁小丑,不拿三昧真火烧他不知道自己披的是画皮。你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先收拾了这桩再说,文章写好了,我找人给你发。”
跟父亲报备之后,方思慎便住在学校,一心一意写论文。接到洪鑫垚的电话,正在图书馆干得投入。
“我在国际会堂停车场等你。”洪鑫垚说完,十分郁闷。想当初没在这上学的时候,要见方书呆,尽可以大摇大摆找上门去。如今离得近了,反而各种牵制,生怕在校园里惹人注意。自己无所谓,书呆子却丢不起人。洪大少靠在车门上,趁着人没来,赶紧抽口烟,一时很有些“不信天涯盼咫尺,咫尺却天涯”的惆怅。
第〇四九章
方思慎刚出现在路口,洪鑫垚一眼就看见了。
深色裤子,浅色上衣,中规中矩的发型,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似乎跟匆忙来去的任何一个学生没什么两样。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书呆子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特别的味道,总能立刻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洪大少终究缺点品味,他认得出牌子,却说不上来历。要知道,方思慎身上藏青的休闲裤,浅雪青的羽绒服,那都是方笃之方大院长精心搭配的结果。方思慎对父亲的审美当然完全认可,因为自觉许多大事欺瞒违慢,有愧于心,像买衣服这种充分体现父爱又无伤大雅的小事,便表现得十分顺从。换了一般小青年,不免搔首弄姿一番,奈何他压根没有刻意修饰的心思,反把几件名牌货穿出一派天然,清爽得就像晴朗冬日里高天上的白云。
洪鑫垚看见他站在人行道上,眯起眼睛往停车场张望,然后低头掏书包,大概准备拿手机打电话。那副恬然淡定,慢条斯理的神气,越发衬得自己像个傻瓜。烦躁地扔掉烟头,摁下快捷键。果然,书呆子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
洪大少歪起嘴角一笑,视线锁住目标。等他连着喂了两声,才道:“站那儿别动,我把车开过去。”
一辆黑色轿车恰停在身前。车门自动打开,方思慎弯腰瞅一眼,愣住。
洪鑫垚不耐道:“上不上?你乐意制造绯闻我可巴不得啊。”
方思慎这才确认没弄错,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赶紧坐进去。
忍不住又瞅一眼:“你什么时候近视了?”
洪大少伸出右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硬逼出两分斯文气象,淡淡道:“平光镜,造型用的。”
今昔对比过于强烈,方思慎“嗤”一下笑出声来。
洪鑫垚想起梁若谷他们几个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新行头,合伙扑上来扯掉眼镜就往脚底下踩,可见令人刮目相看的程度有多深。
效果实现,摘下来塞口袋里:“有什么好笑,这一招不是跟你学的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那是……”
两人这般闲扯开来,原本不可避免的尴尬开场,竟然就此揭了过去。只是没持续多久,相继无话。然而气氛刚冷下来,车速也跟着降下来,目的地居然已经到了。方思慎知道洪鑫垚必会找个清静场所,却也没想到距离这么近。
下车一看,正对着一张朱漆大门,青砖墙上挂着铜质门牌:“黄帕斜街甲二条十三号”。几根干瘦的树枝从墙头挑出来,映着碧天灰瓦,有如宋元水墨画一角。
不远处,几栋高层建筑即将封顶,塔吊矗立,直耸云天;罐车轰鸣,地动山摇。等彻底上冻之后,就无法施工了,因此工人们正在加班加点,力求年前多干点儿活儿。
“原先的黄帕斜街会拓宽到六个车道,成为连接学府大街的主干道。那几栋都是当街最好的楼盘。中间这块不再盖房子,弄个微型公园,用假山隔开,然后才到咱们的院子。到时候,保证外边一点看不出来。胡同里头这一半,暂时先不推倒,凡是保存完好的院子,尽量照这个模式改造。不达标的,拆了变成绿地,种点花草树木,争取形成一个四合院群落……”
工地噪音大,洪鑫垚紧挨在方思慎边上,弯下身子,贴着耳朵一边解说一边比划。
眼前景象令人震惊,方思慎根本没留神两人的距离问题。昔日跟着卫德礼来这里围观“拯救城市记忆”,恍惚就发生在昨天,算算才发现已然过去一年有半。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一年半时间,足以翻天覆地,月异日新。
洪鑫垚伸手按下门铃,片刻工夫,门开了,一个穿着旧式对襟夹袄的女人探出头来:“洪少,来了?快请进。”
女人不年轻了,盘着头发。算不上多漂亮,气质却极其温婉大方,跟身上月白配黛绿的衣裳非常相衬。
洪鑫垚介绍:“这是秋嫂,暂时帮忙管着这摊儿。”
女人热情招呼:“洪少说今天带同学来坐坐,可是稀客呢。”
洪方二人,年轻的老成,年长的面嫩,说是同学,一点岔子都没有。
方思慎笑一笑,点点头,跟着走进去。
秋嫂在身后关上门。随着“吱呀”一声响,那些甚嚣尘上顿时全都挡在了门外。
穿过一丈八的门洞,就见两边各有一个大瓦缸,几枝枯荷歪七扭八chā在里头。屋檐下挂着大大小小许多葫芦,连藤带叶,一直爬满廊前的竹架。石桌石鼓造型古朴,桌面上的青瓷茶碗里还盛着半碗露水。“喵”一声,一只大白猫从侧面某间屋子门帘底下钻出来,又从隔壁屋子门帘底下钻了进去。
处处萧瑟,处处暗含人烟,便显得雅致而有生趣。
方思慎停下脚步,晃了晃神。眼前景象莫名熟悉,令他心悸不已。起初以为是因为看过照片的缘故,很快就发现不是。秋嫂娴静的身影走在前头,过户穿廊,分枝拂叶,人与景融汇一体,仿佛瞬间时光倒错,置身于梦魂深处。
那呼之yu出的亲切感觉,竟令他隐隐生出些微紧张不安来。
方思慎停住脚步。恰走到中庭,四面瓦檐在头顶勾勒出一方碧蓝的天空。
他想起来了,小时候,何慎思描述过的许多画面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此刻身临其境的景象。从十一岁到十七岁,何慎思跟父母一起,住在组织分给他们的某座四合院里。
霎时百感jiāo集。为了不让人发觉自己湿润的眼眶,方思慎仰头望天。
洪鑫垚以为他在看景,指着屋顶上支楞出来的半截高楼道:“预计三年以后,这里就能成为京城北区最繁荣的地段。我们的目标是建一个融时尚、古典于一体,既实现经济效益,又体现文化价值,同时还能保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这样一个标杆型社区。当然,京师大学是现成的天时地利……”
方思慎回过神来,暗暗自嘲。时过境迁,往事灰飞烟灭。表面再怎么像,也到底不是。
洪鑫垚自从去年开始逐渐得到父亲认可,正式介入鑫泰地产,可说全部身心都扑在了这桩事上。起初想法很简单,不过是保住这个院子。然而在商言商,要想保住院子,就必须创造经济效益。在和黄专家、方敏之、人文学院捧场学者、以及鑫泰地产内部高管等各方人士jiāo往互动的过程中,洪大少展现出卓越的吸收能力和协调能力,居然最终说服父亲洪要革,调整了整个黄帕斜街项目的发展方向。
所谓融时尚与古典于一体,既实现经济效益,又体现文化价值,同时保证环境可持续发展的标杆型社区,就是这样产生的。
虽然大部分说辞都属于现炒现卖,他也确实狠下过真功夫。这会儿侃侃而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哪里还有半点无知纨绔模样。说完整体规划,又开始卖弄细节,哪里体现文化意识,哪里贯穿环保理念,哪里与国际时尚接轨,哪里跟古典审美结合……
方思慎渐渐听了进去,偶尔chā话问问。他再迟钝,这时候也想明白了,那什么“鑫泰地产”,必是洪家自己的生意。心情十分微妙。一方面再次见识了赤luoluo的金钱权势的力量,一方面想起了牵扯自己的理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关系,还有那介于是非黑白之间的大片大片yin暗与混沌。
两人被引到一个小厅,秋嫂亲自按箸铺碟,等饭菜上齐便悄悄离开。
洪鑫垚问:“你还记得小赵不?”
方思慎点头。去年受伤的时候承蒙人家尽心尽力照顾好些天,怎么可能忘记。
“这丫是京城本地人,地道的胡同串子。秋嫂是他一个表姨,二十年前嫁了个老外,最近老公死了,回来养老,正好介绍过来帮忙。什么古代文学诗歌都懂一点,西语说得呱呱叫,这院子她喜欢得不得了,我给她白住,她给我白干。”
见方思慎不怎么动筷子,催道:“吃啊。这鱼挺好吃的,尝尝?”说着,一眨不眨盯着他。
再不吃,恐怕下一刻就会直接夹到碗里,甚至送到嘴边来。
方思慎打迭精神,认真吃饭。心思放到吃饭上,立刻觉出食物的精美之处来。
“厨子是单请的,据说祖上是宫里的御厨,牛气哄哄,两个鼻孔朝天,价钱就别提了,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见着人。我爸跟洪大——洪大是三叔公家的长孙,这一辈他排老大,替我爸看着京里的生意,起先他俩谁都懒得搭理我,钱都是我从二姐那里讨来的。尤其是洪大,成天盘算着撺掇我爸把我弄回河津去,好叫他自个儿在京里作威作福。后来我把他们拉到这儿,不是这屋子,前头的大厅,请了几个小模特扮宫女,把他俩当皇帝招呼,吃了一顿御膳。哈哈,我爸还算扛得住,洪大当场就喝高了……”
方思慎来吃这顿饭,并不是为了听洪氏家族的八卦。于是打断对方:“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洪鑫垚满脸无辜惊讶:“为什么?”
“毕竟这是你家里的生意……”
洪鑫垚筷子一放:“你敢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知道搞定我爸那个老顽固,还有洪大那只狐狸,多不容易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洪鑫垚垮下肩膀,半趴在桌上,一副可怜相:“是,是我自己乐意,是我家里的生意,难道你连听听都不愿意?我除了跟你说,还能跟谁说?发邮件打电话十万八千里跟洋鬼子说去?我有病呢是吧?”
方思慎没话了:“那,你接着说吧。”
“哼!少爷我还不稀罕说了。”洪鑫垚气哼哼的,把一块牛腱子rou在腮帮子里嚼得稀烂。
方思慎情绪再不高,也还是笑了笑。然后道:“我的意思是,这些话,传出去到底不好。”
洪鑫垚立刻反问:“传出去?你传出去还是我传出去?我要连你都信不着,还能相信谁?”
方思慎没想到引出他这番话来。呆了一呆,才道:“你别这么说。你有父母姐妹,他们才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洪鑫垚摇头,低声嘟囔:“不一样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怎么能一样?”
两人都沉默了。
见书呆子好像准备开口说什么,洪鑫垚哈哈一笑:“我还没说完呢!洪大那厮宰了老子一顿御膳,怎么也得叫他出点儿血。碰巧梁子跟我说在书店里看见你写的书了,他还买了一本。我立马给洪大传达老头子最新指示:建设企业文化。叫他把出版社剩下的统统买回来了,全公司人手一本。哈哈,怎么样?谢谢我吧?”
方思慎看他一眼:“不愿意读的人拿着就是一堆废纸,愿意读的想买也买不到了。”
洪大少得意反驳:“我哪有那么不长脑子?在公司里搞了个知识竞赛,头奖现金一万块,税后。听说就连扫厕所的大妈都要了一本,从头背到尾,哈哈……”
方思慎哭笑不得,实在拿他没招,最后道:“别仗着有钱有势,动不动乱来一气。”
“有钱有势又不是我的错!”
“别故意曲解我的话。”
“我几时乱来了?一个主意想八遍!老子什么时候费过这脑筋,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洪鑫垚支着下巴:“你就别再训我了。二姐要结婚了,我这趟回去至少待一个月,京里没人盯着,万一洪大背后捣鬼怎么办?二姐一结婚,我也拿不准我爸还让不让她管矿上的事,以后找谁当靠山赖钱啊……”
家族八卦越说越深,方思慎唯有默默倾听的份儿。若没有洪鑫垚,这条胡同早已化作废墟,继而在废墟上立起高楼大厦。无论如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眼前的少年尽了最大的努力,博取了一个现实情境下可能最好的结果。
洪鑫垚说得郁闷,几分刻意夸张,装模作样;几分真相实情,烦恼担忧。
三个姐姐中,大姐洪玉梅年龄相隔太远,加上当初洪要革连生三个闺女,以为命中无子,早早替大女儿招了上门女婿,开枝散叶,姐弟之间自然不甚亲密。三姐洪玉莲大他五岁,开放泼辣,高中没毕业就闹着要出国,如今在外头乐不思蜀。姐弟关系虽然不错,却一年到头见不上面。唯有二姐洪玉兰,幼时父母忙碌,相当于半个母亲,亲厚非比寻常。而对洪要革来说,儿子没chéng rén之前,能干的二女儿就是左臂右膀,门庭梁柱。
“二姐夫家远得很,对了,就是青丘白水。你不是说过小时候在那儿长大吗?什么时候咱们上那儿玩吧?你说我二姐要跟她老公去那么远,以后我爸揍我,找谁替我挡着呐。”
方思慎笑:“你现在这么厉害,你爸怎么可能还打你。”
“切,你不知道,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快八十了还抡起锄头揍我爸呢!”提起父亲,忽然想起考试的事,“对了,我这回考得咋样?”
“别的我不知道,音韵训诂还不错,上七十了。乙等。”
“才七十啊?我还以为能上八十,好歹也拿一回甲等呢。”洪鑫垚有些失望,旋即泄气道,“七十就七十吧。反正考成啥样都招人碎嘴,只要不补考就行。”
方思慎道:“人不是为了别人说什么活着。”顿了顿,“我看你上课也没记过笔记,答案倒背得挺全。”
洪鑫垚一口菜噎在嗓子里:“咳!咳!你上课看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方思慎被他完全抓错重点的反应弄得有点儿窘,纠正方向:“从你卷面能看出来,基本死记硬背,真正理解了的不多。”
“那又怎么样?老子不行贿不作弊,真刀真qiāng考出来的,你不服气?”
“没有。我只是在反思考试方式。可是如果增加平时作业所占比重,其实是变相地增加了作弊的可能xing,反倒不如闭卷考试来得公平。” 微微叹气,“没有自觉自律意识,外在的监督作用终究有限。”
洪大少有些烦躁:“我说你这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