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鑫垚坐在床上,抬头看他:“你中午也没吃几口,饿不饿?”
方思慎摇头,挨着他坐下。
洪鑫垚定定瞧了他一阵,伸手把脑袋扳过来冲着自己:“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
捧起他的脸,大拇指从眼窝下的淡淡青影上滑过:“夜里没睡好是不是?”
“嗯,睡不多久就醒。”
“那现在睡会儿?”
方思慎闭上眼睛,旋即睁开:“脑子里总像绷着一根弦,嗡嗡响,睡不着。”
“你这样不成……你看我脑子里成天绷着十七八根弦,简直跟开音乐会似的,那还不是只要想睡,闭眼就着,天塌下来都不管。你得跟我学……”
方思慎笑了。
洪鑫垚低头碰碰他嘴唇,忽道:“来,我让你没工夫瞎想,就能睡着了。”
不由分说,舌尖顶开门户,变换角度越过重重阻碍,探进去追逐纠缠。一只手环住肩膀,一只手开始解脖子下的纽扣。
“别……嗯……”
洪鑫垚猛地收紧胳膊翻身压倒,顺势扯过被子:“真凉快,盖上点儿。”
方思慎伸手撑住:“不……”
对上他深邃明亮的眼睛,满溢着依恋与担忧,不知为什么,一瞬间失去了任何抵挡的愿望,双手放弃般垂了下去。
——也许,唯有浓烈而又纯粹的爱情,可以驱散人生腐骨蚀心的凄凉吧。
微微偏过脑袋,合上眼睛,把修长白皙的侧颈暴露在对方唇齿之间。
这个动作让洪鑫垚一愣,随即颤抖着去脱剩下的衣服,竟似比第一次碰触更加激动。他是这样温柔小心,剥下来一点,就亲一亲,立刻用被子捂上。好像孩子得到了最心爱的宝贝,爱不释手,又生怕被别人眼红抢夺,于是连自己都舍不得多看。
仿佛感觉到他全心全意的对待,方思慎不由得彻底放松,什么也不想,任凭他如何摆弄。
自己能给的,不过就是这些。他这样喜欢,何不倾尽所有?
终于脱到两人之间再无一丝阻隔,洪鑫垚张开手脚,将方思慎密密实实拢在身下,再一点点从下往上亲吻,最后停留在脸上,永不厌倦般一遍遍掠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终于,当他又一次亲到嘴唇的时候,方思慎抱住那颗滚个不停的脑袋,轻轻咬了回去。
“哼!……”好似陡然一阵狂风,掀起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息。
不知什么时候,下边已然湿成一片。洪鑫垚就这样把自己送进他身体里,然后将他整个搂在怀中死命箍紧,似乎如此就能把他也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方思慎,你以前问我,心里慌不慌……今天看见你陪着老头子哭,你知不知道,我这里……就像掏空了一样,慌得要命……人太可怜……太渺小……没办法的时候,就真的没办法。打个比方,我只想要你高兴,这么一点小事,居然……居然愣是他妈做不到……”
华鼎松那一曲似懂非懂的挽歌,令洪鑫垚犹如置身冰天雪地的芒干道,回到自己以为方思慎死去的那一刻。时隔半年,洪大少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人生无常,谁也没有资格恣意嚣张,偶有所得,不过是老天仁慈施舍的报偿。
平生头一回,在无惊无险中尝到了心慌的滋味。
“我就想……让你高兴点儿,为什么……一点办法也没有……”
方思慎忍不住要流泪:“你很好,我很高兴,真的。”
他想,付出的同时,得到的永远更多,何其幸运。
回抱住他:“来吧,让我没工夫瞎想,然后睡一觉……”
方思慎这一觉,直睡得错过晚饭。
孙博士和小刘都没回来,就最老的跟最小的两个。洪鑫垚拿着菜单,一样样问过华鼎松意见,点了两荤两素。菜上了桌,要回房去叫人,当老师的慢悠悠道:“别去了。他晚上陪着我老头子,睡不安稳。”
洪大少又坐下了,问服务员餐厅供不供应夜宵,得到肯定答复,点点头,拿筷子吃饭。一边吃,一边不忘照应长辈。他本是惯于应酬精于殷勤的主,这时上心伺候起人来,虽不及方思慎真心实意,却还要更加圆滑周到几分,把服务员使唤得团团转。
华鼎松睡了半天,似乎放下精神包袱,看上去振作许多。闲谈中问洪鑫垚:“上次那批东西,怎么样了?”
方思慎准备答辩期间,洪大少曾经百忙之中抽空,把花旗国传过来的详细资料呈送华教授过目,最终拍板决定买下那批古董。
“已经拿下了。”
华鼎松哦一声,吃两口菜,叹道:“我这辈子,恐怕是看不到了。”
“哪能呢,您健康长寿,回头咱一块儿上花旗国看去。”
都知道大夏国文物许进不许出的规矩,短期内洪鑫垚是不可能把东西运回来的。
华鼎松哼道:“又拿瞎话哄我老头子。”
洪鑫垚笑笑,盛碗汤送上去:“您尝尝这个汆羊肉,特别嫩,一点不膻。”
华鼎松眨眨小眼:“我是不指望看了。不过花旗国太远,谁看都不方便。你没想过把东西转到明珠岛?古物不要捂着,之前的主就是捂得太厉害了。东西得给人看,让人研究,把它附属的价值都挖掘出来……”
“那万一……有人说是假的呢?”
华鼎松唏哩呼噜吃着汆羊肉,含含糊糊道:“就当交学费了呗。”
直到晚饭吃完,洪大少恭恭敬敬端来水杯,请教授吃药,才从鼻子里哼一声:“真的假不了,你怕什么!”药丸咽下去,盯住眼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老头我还有一句话,听不听当然在你。东西既然已经拿下,就不要轻易让出去。实在要出手,也别再卖给外人了。”
次日,几人将也里古涅市区悠闲从容地逛了逛。那些过分沉痛的悲伤太不适于持续,只适于封存在心海深处。华鼎松仿佛一夜间回到平时谈笑恣肆的派头,比身边任何一个晚辈都兴致高昂。洪方二人拎着心陪他说笑,殷勤的孙博士更是鞍前马后效劳。
早饭在本地一家老字号品尝有名的砂锅馅饼,然后去市场把各色野果都尝了尝。洪大少迫不及待抓起一把果子塞进嘴里,酸得眉毛鼻子皱成团。三个有经验的笑完才告诉他,得拌白糖吃。买了一堆松塔,老少两个纯种外地人又学习怎么嗑松子。华鼎松嚼着徒弟孝敬的松仁,看洪大少半天吃不到口里,乐得嘴角都咧歪了。
午饭稍微提前吃的,饭后让老人睡了会儿中觉,开车返回图安。半路洪鑫垚接了个电话,只嗯一下,再没有出声。车子开出好长一段,方思慎无意中瞥一眼,看见他手机还贴在耳朵上,脸上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心中没由来一紧。终于等到他放下电话,很想问一句,看看左右两边坐着的人,忍住了。
华鼎松在打瞌睡,途中路过休息站干脆没停。天气好,路况也不错,车速比来时快不少,四个半小时就回到了图安宾馆。孙博士约好明天早上来送机,暂且告辞回家。夏季是旅游避暑高峰,图安到京城,每日两趟航班对开,定的是第二天上午的机票。
洪鑫垚让小刘守在门口,和方思慎一起跟进华鼎松房间。不等他坐下,问:“你手机呢?”
方思慎掏出来。他马上接过去,手指噌噌点按几下:“我把跟我有关的内容全删了,回去换个手机,这个先不要用了。”
方思慎看着他,等下一步解释。
“这机子国内没货,不便宜,万一有长眼睛的认出来,会很麻烦。”
看方思慎要说话,抓住他肩膀:“我家里出事了,我得马上回去。记住,我们只是凑巧同一班飞机来的,下飞机以后,再没有见面。我的事,你什么也不知道。这只是以防万一,应该不会有人问到学校去。假如真的……”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一下,“真的有人去学校打听,最多……就像江彩云看见的那样。归根到底,你什么都不知道。”
转身向华鼎松鞠一躬:“老师,对不起,明天不能去机场送您了,您多保重。”
向门口迈出两步,又回头,仿佛知道方思慎要说什么:“放心,没什么大不了,总要摆平的。还有,千万不要找我,我会找你。”
直到房门关上,方思慎还处在极度恍惚之中。
老师的声音好似从无限遥远处传来:“这小子不是一般人,你别操空心。”
【第二卷终】
【卷三 与君笑看龙蛇走】
第〇八六章
方思慎买下好几份政经时事类报纸,等着老板找钱。因为经常光顾,那老板已然认得他,边数钱边搭话:“这南边干旱北边大水,老天爷完全倒了个个儿!抓多少个贪官也没用!瞧见没有,又揪出一个,今儿头版……”
“谢谢。”接过零钱,方思慎把大标题翻翻,过马路进了医院。这些都是给父亲买的,方笃之更习惯看报纸,不像年轻人愿意上网。边走边浏览,等出电梯到病房门口,主要目录已经看得差不多。几个星期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河津矿难,不过月余工夫,竟然销声匿迹,字里行间找不到丝毫线索。头版除去重要人物动向,就是某位高官贪污获刑的报道。国际版有则夏国留学生在花旗国遭遇绑架的新闻,因为跟自己无关,方思慎匆匆扫过,并未在意。
前些日子时不时进出的陌生人最近消失了,方思慎还是无意中听见护工们背后议论,才知道是来调查监视自己父亲的官方人员。小心问了问,方大院长一派清高倨傲打发了儿子。方思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或者相信多少。待见门庭重新冷落下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方笃之接过儿子递来的报纸,一面喝茶一面随意翻看,悠闲自在中派头十足。
“爸,您说,河津的事……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呢?”悬心等待是最磨人的,方思慎的心情比一个月前更加焦虑不安,却只能强自压抑,生怕多余的情绪被父亲看出异样。
根据官媒的说法,七月下旬,晋州河津一乌金矿洞发生爆炸,引起塌方透水连环事故,埋在底下的矿工无一生还。然而在那之后,整件事很快在各执一端的描述中变得模糊混乱。事故原因、遇难人数、救援措施、调查经过……任何一个环节都涌现出各种不同说法。连官媒都常常自相矛盾,更别提网络上离奇诡谲的口水战,叫人莫衷一是。
方思慎上心留意,实在看不明白到底如何情势。方笃之也很关心洪家,追了几天新闻之后道:“现在还难说,只能等……咱们使不上力,别多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就撇开了。
方思慎却无法这般潇洒,天天刷网页关注。他等闲不看这些社会时事,不由看得十分难受憋气,心想那么多条人命在里头,希望能够稳妥善后。不料个把月过去,竟似不了了之了似的,相关内容一条也看不到了。
此刻,方笃之听儿子这么问,悠然回答:“没消息,那就是压下去了。再僵持一阵,等各方面条件谈好,自然就会了结。”
针对金帛工程的调查最近也消停不少,好些日子没来啰皂。方大院长略加综合分析,认为于此相持阶段,守成派积极防御策略奏效,优势明显。因此说这话的时候,心态放松,语气平淡。
父亲语调间不加掩饰的势利倾向和强者逻辑让方思慎很不舒服。但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过去如此,以后也必将如此。至少知道洪鑫垚应该是平安的,也就放心了。
他便不再管这事,还用心做课题。华鼎松从青丘白水回来之后,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疗养院跑得比以往勤得多,当真分不出太多精力。
九月第一个周末,梁若谷忽然抱着花篮水果来看方院长。
按说他一个小小本科学生,即使成绩再好,也没到跟院长攀私交的程度。听了他跟父亲的对话,方思慎才知道,原来梁若谷获得的普瑞斯大学资助计划名额,正是方院长暑假前谈下来的最新项目。第一批过去留学的学生都经过院长的亲自审核,并写了亲笔推荐信。
礼貌而诚恳地道过谢,梁若谷很快便告辞。方思慎替父亲出门相送,梁若谷望着他问:“方老师有没有空?后天就走了,想跟您说说话聊会儿天。”
这是没法拒绝的请求,方思慎跟着他下了楼,来到医院附近一家优雅安静的咖啡馆。他在医院进进出出无数次,也没注意到旁边有这么个地方。梁若谷十分熟练地点了咖啡,方思慎把饮品单子从头到尾看一遍,要了杯原味奶茶。
“去那边接着上吗?念多久?”
“是2+2项目,直接到那边读三年级。”
这种留学模式,要跟上课程进度并不容易,方思慎鼓励道:“那要加油了。”
梁若谷笑笑:“大概会比较辛苦,不过钱给得大方,不用出去扌丁黑工。”
“读完准备继续深造还是回来?”
“当然要回来,我妈还等着我呢。”
方思慎心里犹豫一下,没有提卫德礼的名字。他对梁若谷善于条分缕析的本事记忆犹新,这牵线搭桥的事还是免去算了。
两人闲闲说几句话,梁若谷冷不丁问:“开学了,金土没回来上课吧?”
方思慎一愣,不由面带忧色:“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梁若谷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汪浵在那边出了点儿事,隔这么远,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们就什么都敢干,更别说在国内了。你可千万别沾上金土的事。他们圈子里的人,有的是办法周旋,你没见城门哪那么容易烧掉?倒是池子里的鱼,一不小心就烤干了。”
方思慎觉得汪浵这名字有些耳熟,半天才想起来见过。当初同时被梁若谷招待,在琼林书院里喝茶,事后洪鑫垚还曾特地做了一番介绍。又琢磨片刻,才反应过来当事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汪浵现在在花旗国?出了什么事,严重吗?”
“嗯,被人绑架,不过及时救下了,受了点伤,不算严重。”
方思慎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你过去也是为了看他?”
梁若谷嗤一声:“我正正经经去留学,跟他有什么关系?”
连方思慎这样不会拐弯的人都听出话里的别扭来,盯着他看。
梁若谷脸有些发红:“总之你老老实实待着就对了,别瞎操心。我行李还没收拾完,先回去了。”
方思慎结了账追出去:“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祝你一切顺利!”
梁若谷挥挥手,走了。方思慎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羡慕和佩服。转身的时候,一股冷清寂寞油然而生,身边车来人往,头顶烈日炎炎,都无法冲淡分毫。
依旧照常上课、做课题、探望老师、陪伴父亲……生活仿佛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他自己知道,冰封的河面下,暗流早已澎湃汹涌,冷硬的地表下,冻土正在悄然消融。只是他什么都不能做,日复一日累积的心事,总觉得压得胸腔里某个地方发痛。他认真思考后,断定这个叫做思念。
只要稍微得闲,就会有一个幻化出的身影搅扰听力和视线。那些直白的、深情的、粗鲁的、温柔的、狡猾的、诚恳的、无可奈何的、忍俊不禁的……各种声情并茂模样,提醒他某人曾经强大到铺天盖地的存在感。
方笃之知道华鼎松快不行了,便不计较儿子总往疗养院跑。看他总有些郁郁寡欢,无从开解,只好盯住饮食起居。方思慎陪着老师,每每反被老人家安慰,惭愧又伤心,愈发投入地狠抓课题进度,一星期总有几天住在学校里。最近养成的习惯,晚上从图书馆回宿舍,会稍微绕个圈子,从本科新楼经过,抬头看上一眼。也正是据此,他断定洪鑫垚没有回学校。
去年教过的学生已经升入大三,不再上他的课。课题组里也换了许多新面孔,只有少数坚持留了下来,于是关于洪大少的八卦难得听见一回。问了同班的学生两次,比网上流言更加不着边际,方思慎就不再打听了。
这天忽然看见顶楼多亮了一个窗户,陡然一阵激动。他知道洪鑫垚的宿舍号,但从没上去过。定下心神仔细数了数,应该没错。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离开。来的并不见得一定就是本人,即使是本人……方思慎掏出手机看看。新买的中低档实用款,号却还是他给的那个。既然他没有联系自己,那就说明不是合适的时候。
方思慎知道自己的短处,凡属现实事务,除非涉及原则立场,一向非常尊重身边人的意见。尽管心里很不平静,还是什么也没做,直接回宿舍。坐在电脑前敲了几个字,猛地站起来,换上运动鞋去跑步。
出来早了,校园里热闹得很。下晚自习的,吃夜宵的,约会的,来来往往。走到操场,人才少起来。不知是因为太久没锻炼,还是因为近来太累,跑了几圈,就觉得脚步沉重。放慢速度,仿佛故意拖延,又仿佛有所期待,在操场上不停兜圈子。直到浑身湿透,腿都抬不动,才靠在双杠上歇息。
一步一步往回走,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居然没听到“夜叉王”的喝骂声。初秋的晚上还不算冷,回头望望,风从树林中吹过来,拂过汗津津的额头脖颈,凉爽舒适。然而枝叶深处墨一般浓重的夜色,却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令人发怵。
过了一天,见到课题组大三的学生,方思慎忍不住问:“洪歆尧回学校了吗?”
“回来了吧,前天‘邪贱’课点名好像是他自己应的,不过就露了个脸,转头就不见了。”
和谐社会构建理论,被学生们简称邪贱(谐建),方思慎是知道的。
“方老师找二炮做什么?他手里有课题资料吗?”洪鑫垚在的时候跟这帮人打得火热,其实不过是些酒肉交情。没了往来,关系自然就淡了。洪家出事的流言传过一阵,但洪大少既已回归,还是从前那副嚣张德行,便也没人真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思慎摇摇头,他手里有个现成的理由:“我要通知他来补考。”
国学院的补考安排在九月底,方思慎已经接到教务处通知,准备上交试卷,填写名单。
“那您不如给他打个电话。就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哪儿找人去?”
“好,谢谢你。”
说是这么说,电话却拖着没打。
过了两天,到教务处填表,领取补考安排。按照惯例,补考名单由教务处统一整理,通知到人。但实际上,谁该考谁不该考,上学期期末就已经明了,师生心里都有数,有些老师还特别喜欢单独通知学生。方思慎的做法,是期末成绩出来后给学生发封邮件,提醒假期复习。
有鉴于此,教务处难免懈怠,把这项工作省了。当方思慎问起,那动辄师太便不乐意了:“自己考试不及格都不放在心上,念的哪门子书?这么多人,每一科都挨个打电话,我们这还干不干正事了?都改接线员得了……”来者不过一个博士后,连起码的职称都没有,教训起来十分酣畅。
数落半天,见方思慎默然受着,大概有点良心发现,态度软下来:“外间就有电话,你要用就去用。严师出高徒,学生都是你这种好好先生惯坏的……”
方思慎听见她的话,心里就跟开了扇窗似的,陡然变得亮堂。高高兴兴道过谢,捏着补考名单来到外间,拨打第一个学生电话时,竟连着错了两次。
洪鑫垚留在最后一个,熟悉的号码拨出去,盲音一声跟着一声,那头终于接起:“喂,哪位?”
因为太过紧张,嗓子好像被扎住了似的,方思慎第一个字居然没能吐出来。
那边声音大了些:“喂?请问是哪一位?”极其正经礼貌,带着隐约的试探。
这样的洪鑫垚令他感到陌生,不由得顿了一下,才开口道:“这里是京师大学国学院教务处,请问,”停一停,“请问,是洪歆尧同学吗?”
那边没说话。呼吸在话筒中渐渐同步,听见他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9月30号下午两点在‘学而楼’201举行音韵训诂补考,请你按时参加。”
“好。”过了片刻,才问,“要带什么吗?”
“请带上学生证和相关文具。”
“好,谢谢。”
方思慎吐出一口气,正要放下电话,就听那边急急追问一句:“不知道监考老师是哪位?”
“补考人数低于二十,由本科目任课教师监考。”
“啊,好,谢谢!”
教了好几年课,方思慎头一回盼起补考来。临到考前那天晚上,突然想起他肯定没复习,只怕根本考不过。心底闪过一丝动摇,随即释然:毕业前还有一次机会,实在过不去,叫他重修算了,反正多学一轮也不吃亏。眼前出现某人撒泼打滚死乞白赖模样,独自对着试卷笑起来。
第二天下午,方思慎准时来到考场。201是个小教室,因为补考音韵训诂的一共不过八个。然而这个比例在国学院已经算相当高了,像文学概论、当代经典之类科目,都是百分百通过。才到门口,就听里边有人喧哗谈笑:“是兄弟就罩哥们一把,考完了我请客!”
方思慎出现,那几个学生都幸灾乐祸地瞅着洪大少。
“方、方老师,”洪鑫垚一愣,旋即涎皮赖脸凑过来,“您什么也没听见,对吧?”
就是这一挑眉一动眼,整个世界都轻松了。
恍若置身往昔某个人前相处闲暇时刻,方思慎把手往身后一背:“我应该听见什么?”
“嘿……刚我们开玩笑呢,”说着,洪鑫垚拿起书包坐到墙角,“您看,我就窝这儿了,谁也挨不着,这可够清白了吧?”
其他学生也嘻嘻哈哈找位子坐好,抓紧考前五分钟念叨背诵。铃声响起,试卷发下,教室里只剩下“刷刷”写字的声音。
之前种种焦心忧虑惦记思念,真见着人,闹哄哄热腾腾在眼前活蹦乱跳,忽然就烟消云散,甚至有些不知那些沉重忐忑所为何来了。
方思慎站在前边,悄悄看向洪鑫垚。本以为他定要干熬枯坐两钟头,不料正在奋笔疾书。明显变瘦了,五官无端锐利几分,看去反而更加成熟。此刻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答题,收起装傻卖乖嬉笑模样,沉着中满是无法忽视的张扬跋扈,一点忧郁气息也无。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属弹簧的,压得越狠,反弹力越大,果然用不着别人操心。
洪鑫垚似乎感应到什么,猛然抬头。视线胶着片刻,冲讲台上那人招招手。他坐在最偏的角落,除了方思慎,谁也看不着。
方思慎抬腿往前走,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从另一列座位绕过来,低头装作查看学生答题状况,其实什么也没瞧见,磨磨蹭蹭踱到角落的位子前。
洪鑫垚从桌子底下伸出胳膊,抓住了垂在边上的那只手。顺着手指一点点往上交缠,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