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监早年不是这样的人,他的腐化是随着一步步掌控西南军事势力后出现的,他带着弟兄们吃香的喝辣的,私分粮饷,强征税物,强占民女,欺凌百姓,作为镇守一方的军事头领,他们其实俨然就是西南地界上的统治者。
由俭入奢易,这步路一旦踏进来,再要他们改了毛病,由奢入俭,却感觉十分艰难。这享受惯了种种特殊待遇,一旦剥夺,谁都会不适应。
为了维持眼前的利益,他们紧紧跟随秦都监,和他早就是同一艘贼船上同呼吸共命运的利益共同体。
只是眼下战事吃紧,秦都监却还是醉生梦死,上瞒下欺,说实话,作为铁党的他们,也一个个感觉到这样做实在是不妥。
“都监大人——”终于有人忍不住试图,“这,情势好像真的有点危险啊——我们是不是——”
别人纷纷注目,齐刷刷望着领。
整片西南地面都要被敌军占领,你说被占去一个两个小关隘,山高皇帝远的,只要把消息封锁严密,京都是无法得知的,可眼下已经不再是一两个三五个贫瘠的小关隘小镇子小县城了,连着十几个关隘全部失陷,现在大兵压境,马上都要逼近西南大营了,难道,还能观望,还能装作不知道?
再这么下去,丢掉国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大家的脑袋只怕都要搬家了——
大家沉默着,没人接话。
案几上的菜肴一点点凉下去,酒液在大家的眼里也开始变得浑浊。
“相爷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们再等等。”秦都监忽然抬起头说,日夜沉陷酒色,他的眼睛显得血红血红。
“相爷怎么迟迟不来信呢?难道他老人家……”有人犹豫着疑问。
“京中形势多变复杂,估计是一时难以决断,我们再等等无妨——”秦都监目光炯炯盯着在座的每一个人,毕竟是多年行伍出身,就算这几年浸泡在酒色缸里,这一刻爆出的气势还是很震慑人心的。
那就等等吧。
大家悄悄舒一口气。
只要京中那靠山一直稳稳安坐,他们这帮人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害怕,自有人扛着。
“喝酒——”有人举杯。
“再上几个热菜——”有人吩咐。
飞龙军茫然地踉跄着脚步奔出大帐门口,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一个报信的小角色,携带着天大的急信,却没人理睬,他是该重新沿旧路回去呢,还是一直在这里等,等到大营里的最高决策者终于酒醒了,清醒了,再记起来召唤自己?
心里苦恼,闷头走着,忽然一头撞进一个硬硬的怀抱。
“对不起——长官对不起——小人不是故意的——”
飞龙军抱拳道歉。
胳膊被一个强劲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你这衣着,不是我们大营的兵啊,好像是……关隘上报信的飞龙军?”
一个汉子问,声音干脆,低沉。
飞龙军抬头,看到了一张刚毅年轻的脸。面色红彤彤的,像抹了血。
这是一张充满生气的脸。
一股别样的情绪在飞龙军胸口奔突,说实话自从他不远百里一路赶到这大营本部,他感觉一进门就没遇上一张有生气的脸,一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但那神色却和边远关隘上抗敌苦守的兵士们不一样,似乎这里的人一个个都缺乏了一种军士必须的刚劲和杀气。
眼前这个人却不一样。
“我是来报信的,从白狼关一路算来,大大小小十六道关口全部失陷,现在连三险关也失了,敌人正在进行四治关,也许这会儿也已经被攻下了,接下来自然是五保关,哈哈,东凉国大片西南疆土,就这样不动一炮一火,就被弹丸小国轻易拿下,吾辈吃军饷多年,口口声声要保家卫国,国难当头,却一个个缩头乌龟,丝毫不做抵抗——”
飞龙军说完就走,摸着脸上哗啦啦留下的泪水。他实在是悲愤难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国破家亡,他一个小小飞龙军,除了抹一把辛酸泪,还能做什么?
“你站住——”身后那个人喊。
飞龙军回头,心里说要杀要剐由你,反正我回去了也是跟着守关的将士们一起死。大不了都是一死。
“我叫杨晋文——”红脸上害羞一般腾起一朵红云,那脸更红了,一只大手伸过来,拍了拍飞龙军单薄的肩膀,“你错了,这里并不都是吃闲饭的,我跟你走,七尺男儿,国难当头,我们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