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高处天色渐渐暗下来,黑鹤才发现孙子灵儿还没回来。
他背起大弓独自去找,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影,再看四周天空,山谷中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他才着急了,跑来告诉老云和白子琪。
白子琪一听急了:“我们大家快分头去找吧,夜深了,他一个小孩子家,万一碰上野兽就坏了——”
黑鹤却没白子琪那么急,“野兽倒不怕,他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最会打猎捕兽了。我只担心万一走得太远,碰上围困我们的敌人。”
老云倒是冷静,“不能点火把,黑暗里火把显眼,容易招来远处围困的人。声音也不能太大,我们大家边走边低声喊着寻找吧。”
白子琪带头,几十个人向着不同的方向就要出发,忽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一条小道上灵巧地窜了出来,一身兽毛倒竖,身姿轻灵,几步就扑到了老黑面前,“爷爷——灵儿在这里——”
说着一把掀开裹在头上的兽皮,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我追着一只狼跑啊跑,不知不觉就跑出好远,好不容易追上了,才发现那是只母狼,肚子大了,就要生小狼了,我怎么能杀了一只母狼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走远。嗨,害我白跑一趟,还好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了一只豹子,我一箭就射中它眼睛,但还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杀死,它太肥了,死沉死沉的,我一个人背不动,所以这会儿才回来——嘻嘻,今晚我们有肉吃了。”说着一指身后,他身后的地面上果然躺着一只肥硕的大豹子。
“你小子越来越胆大了,怎么就瞒着我们一个人出去行猎,还敢一个人打豹子了!这回算你侥幸,平安回来了,以后可不敢再一个人往出乱跑了,再不听话我这大巴掌可不饶你!”老黑黑着脸骂。
小灵儿给他爷爷吐个舌头,目光借着大帐门口的风灯,看到了人群中间的白子琪,他左瞅瞅右瞅瞅,“呀——”一声欢叫,一把掀掉拍在身上的兽皮,整个人扑进了白子琪怀里。
嘴里欢叫:“这么是你?白子琪哥哥,灵儿可见到你了!”
白子琪也高兴,摸着灵儿瓷敦敦的脸蛋,“长高了啊,也胖了,更结实了。”
灵儿踮起脚尖和白子琪比高,“哥哥也长高了呢,只是半年没见,哥哥怎么瘦了?”
白子琪一笑,“快剥了这豹子皮煮肉吧,你跑了一天还没吃饭呢。”
灵儿为自己打回的猎物高兴,顾不得疲劳,亲自参与剥皮、割肉。
本来大家已经吃过野菜熬煮的汤了,但是见到这新鲜的猎物一个个馋得等不了了,便连夜忙活起来。
外头有人忙,白子琪独自进了大帐,坐在灯下默默想心事。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他下定决心结束黑小白的身份,从一个军医变成了白帅的孙子,也成了大家公认的新将军。现在他已经是统领着两万弟兄的将军,也算是手握兵权的人了。
可同时这肩头的担子也骤然沉重无比。
从前他是旁观者,只一心给受伤的兵将治疗就好,还一天到黑三心二意地犹豫着是离开还是要留在白峰身边。
现在他完全不是了,他站在了白峰的位置上,就得从白峰的角度考虑这两万人马的生死大计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出现能让这些弟兄们这么欢喜,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欢迎他拥戴他的,他们的眼里都布满了期待。
面对这样的期待,他觉得实在不能辜负。
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副已经走投无路的死棋。
白峰把这副棋走死了,所以他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在深谷中这些日子,他们祖孙其实每日都能遥遥望见彼此,而且他知道,每到夜里,爷爷都会在巡夜的时候,特意在军医帐里多留一会儿,给梦中的黑小白掖掖被子,摸摸额头,然后才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
他望着几片木板临时凑成的桌面上的行军图,手中一根炭条在图上缓缓划着,东凉国的整个山川地形尽入眼底,这是白峰留下的行军图,白峰又是东凉国踏遍全国的将军,所以这张手绘图描绘、标注得十分详尽,山川、河流、烽燧、驿站……白子琪一边看,一边唤醒了脑子里沉睡的记忆,从他人生开始启蒙受教的时候,爷爷就喜欢经常拿出这些图册给他看,一边看,一边一一指点,所以白子琪少年时代起心中就对这些烂熟于心,只是随着他长大,读书、练武,往外头跑,在这些上头疏远了,爷爷也不怎么做要求。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得上这些。
眼前这张手绘图看得出来是爷爷新近才绘的。和记忆里小时候看过的比,更加详尽准确了。
难道爷爷是临走刻意为自己留下的?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泪水悄悄滑落。
早知道会有今日,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和爷爷相认,不用借着一个黑小白的身份,各自相望而不相认,而是伺候在他身边早晚照顾他,也算尽一份孙子的孝心。
可惜没有做到。
如今就算想做,却已经迟了。
怪只怪自己啊,当时患得患失,总觉得无法把两个不同的身份完全融合为一个角色,总觉得这个白子琪只是一个空皮囊,自己没必要为了一个空皮囊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拼搏。
现在看来确实错了,是自己太自私了。
既然魂穿至此,便从此就是这里的人了,身份、角色、命运,都和借用的这个皮囊捆绑在一起,只有站在这个角色的位置上,一心一意借住这个角色所拥有的一切,才能拼搏出属于这个时代能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