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修仙文明修的是自身的超脱,虽是从凡人中来,但一步步攀登,都是在脱离凡人该有的界限。
就比如说这双眼。
凡人视物,需要光源,可到了筑基修士,法力常年累月的改造下,‘微光视觉’就是本能。
再往上,到了元婴大修,‘虚室生白’那也是常事儿,没有光源,灵机替代,都可以看清事物。
更不提各种法眼神目,以及神识等等替代手段。
所以,想要让一群大修突然觉得天暗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当莫成君将手中的剑丢出去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觉得这天,暗了……
这就不是单纯的天暗了,而是视野五感的剥离,是某种意义上,神识都被屏蔽。
然后,就在这黑暗的世界中,有一线天光亮起。
自视野中天地的这一头,延伸到天地的那一头,继而与瞬息之间,疾驰而去,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直到这时,天,骤然大亮。
一切,似乎都恢复到了平常。
只有隐约间‘嗤嗤嗤嗤’的剑啸之音,似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犹在耳边嗡鸣。
只是这声音极低,极低,低的你都似乎以为这是幻觉,在看这天地,这众生,似乎也都没什么变化。
可真什么变化都没有嘛?
不,不是的!
砰!
天空,那似泰山压顶般砸下来的山峰,在这一刻碎了。
犹如遭遇最锋利的刀,自中间切割而过,裂成了两半,继而失去了所有的冲击力,就在原处坠落!
当然,但凡有些眼力的修士都会发现,那裂开的不仅仅是山,更有缠绕着山的魔焰。
这魔焰无形,本不该存在被切割的说法,更何况这离火神通也是一等一的杀伐之术。
即使是被切割后,都扭曲着似乎想要再次恢复。
但任由魔焰燃烧,那裂口依旧是裂口,甚至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无形剑气磨灭不休,以至于魔焰本身都在消散。
而那山峰裂成了两半,自空中坠落,自然也露出山峰之后的大魔。
百丈的魔躯着实可畏可怖,燃烧不息的离火魔焰点燃着世间的愤怒,那狰狞的龙头更是看一眼都能令人胆寒。
但此刻,离火魔仙却并没有过多的动作,他反而显得很是平静。
尤其是一双赤红凶童,居然少了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愤怒之火,反而多了几分理智。
他望向天穹之上,看着那雄伟壮阔到难以名状的南天门,又看着那尊魁梧威严的金甲天王,目光从愤怒转为迷离。
他似乎想起了很多,也看到了很多。
他还记得不知多少年前,自己也曾是山间小镇上普普通通的少年郎,每日背着书篓去私塾,被老师叱骂,被父亲责打。
但他从不在乎,依旧调皮捣蛋。
那时的他,只觉得自己能如此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可一切都毁了,毁在那天夜里,毁在自己大婚之日,毁在一群不知从何处来的‘盗匪’手中。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捅穿了胸膛;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被斩下头颅;亲眼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被拖入墙角,扯碎了大红的衣袍,歇斯底里的哭嚎。
他就被吊在那屋檐之下,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又眼睁睁看着自家亲朋死的一个不剩,残肢满地,鲜血成溪。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弄脏了某个公子哥的新鞋。
一双新买的鞋沾了他随意吐出的一口痰,就得用了一百二十八口人命去添补……
不知是那公子哥想看他的惨状,又或是单纯的命大,他侥幸的逃过了一劫。
人没死。
但他的心已经死了!
自那日起,他活着的目标只有一个——复仇。
人有七情六欲,而他,自那天起,只有怒火在胸中燃烧,再也不曾熄灭。
为了复仇,为了速成,他练了妖法,更学了魔功。
他从不在乎什么走火入魔,只要拥有力量就好,更是把自己变得非妖非人,但就是这么折腾,他还是没死。
所以,死的就该是他的仇人。
于是,他开始复仇。
他屠了那公子哥的全家,当着他的面,上到八十岁老翁,下到一岁小儿,就当着他的面,一刀刀的活剐,让他看着,不允许眨一下眼睛。
他还屠了公子哥的九族,真正意义上的九族,牵连上万人,没一个逃脱的。
就这样他还不满足,愣是用秘法诅咒,让偶有的漏网之鱼都身中毒疮,溃烂而死,痛不欲生。
他更是绝了公子哥的祖坟,以先人尸骨拘来了阴土的先辈,十八辈祖宗,各个打的魂飞魄散。
这一切,公子哥都看着,亲眼目睹。
然后,骄狂不可一世的他,疯了!
可疯了也逃不脱,即使是死了,也是抽魂炼魄上百年,用尽一切折磨手段,直至对方魂飞魄散。
这仇报了!
报的彻彻底底!
可他却没感受到多少轻松。
只有怒火燃烧在心头,让他陷入永无止境的愤怒之中,入目所及的一切,他都看不顺眼,继而破坏,杀戮。
数百载岁月,杀人杀妖杀鬼杀魔,足足百万,成就了今天的离火魔仙。
莫成君的那一剑,很神奇,居然斩断了他七情之怒,让他从欲望之海中挣脱了出来。
这一刻,他是冷静的,自复仇那日开始,从没有这么冷静过。
但们心自问,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不会再堕入魔道?
他不知道。
甚至走到今天这一步,杀人盈野,他后悔了吗?
似乎也没有!
但现在,其实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直面金甲天王,离火魔仙终于以冷静的心,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不知我是否有幸,可知我死在何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