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各种吵杂的噪音渐渐的小了下来,除了当班的工人要负责一些清洗和善后以外,剩下的工人都进入更衣间沐浴换衣去了。
吃饱喝足的老李掐着时间,匆匆而来,冲进质检室就问:“怎么样了?最后产了多少?”
宁明苦笑着迎上去,道:“这不是才结束,还没算出来呢,最后一批结晶都没形成呢。”
“你们就不知道早点算,这个东西,要第一时间报告嘛,你在西联厂的时候,老周就没教给你们?”老李一脸的不爽,声音又大又粗,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人了。
要是放在3o年后的新工人时代,厂长这样子搞,工人早就一脸唾沫喷回去,转身辞职走人了。
但在84年,工厂的气氛就是这样,别说老李这样资格老履历后的,就是普通的车间主任,也是又狠又凶的,宁明这样的小年轻,早就习惯了,而且也在继续学习中。
“厂长,宁明进厂的时候,老周已经去三厂了。”王元胜小声帮他说了个话。
老李“恩”的一声,问:“我记错了?”
“不算记错,宁明是81年进厂的,老周刚调走不久,弄混了也不奇怪。”王元胜心里加了一句:也就调走两年吧。
“我就说,哎,老周练新人还是有一套的。”老李叹了一口气,开始回忆往昔道:“做事还是要我们革命时的一帮老伙计,看看你们现在,尤其是这些6o年以后出生的小年轻,怕苦怕累,开口这个新技术,闭口那个新技术,真到做事的时候,一个个的掉链子,新技术新技术的,新技术还不是要人来做?”
“您说的是,年轻人还不懂事,过几年就明白了。”王元胜笑呵呵的给老李笑。
宁明听着两人的话,啼笑皆非,心里叹一口气:“李厂长是真的老了……”
“李厂长,精神着呢。”杨锐旁边打了声招呼。
他话刚说出口,王元胜就是心中一凛,老李亦是炸了毛:“精神什么?我还没退休呢!”
<p“精神”这样的问候语,在河东地方,是领导干部过年时慰问老干部的专用语。老干部的身体都好不到哪里去,只能用精神头来赞许了。
老李自从年纪大了以后,最是听不得说他老的话,谁说就要和谁生气,别人谁都拉不住。
王元胜紧张的四处张望,指望着有谁能来救驾。
老李虎视眈眈的看向后方。
杨锐面带纯真笑容,帅气的打了个招呼:“李厂长是真的精神,中气十足啊,我看您还能再干三十年。”
老李歪着脸打量着杨锐,就在王元胜捏紧裤腰带想要上去拉架的时候,老李忽的笑了出来:“杨锐啊,和你比起来,我是真的老了,你大舅入厂的时候,我一次上两个台阶,蹭蹭蹭的能爬四五层楼,都不带喘气的,现在不行喽,我听说南方都有电梯了,赶明儿,我也想整一个。”
“您老真新潮。”杨锐看着李厂长斑驳的色,自然而然的加了个“老”字。
王元胜心里又是一紧。
李厂长在西堡镇称王称霸惯了,他不喜欢“老”字,耳边就真的很少这样的声音,乍听起来,也是愣了愣神。
“小杨太会说话了。”李厂长再次出高亢的笑声:“咱们这里人,以前都说洋气,新潮更好听,比洋气说起来洋气,咦,这个有意思,哈哈……”
李厂长的笑声震动了房梁,袅袅的余音像是树枝在空中挥舞的声音。
“多亏了杨锐你呀,产量不仅没降低,还有可能增加了,不愧是北大的学生。”李厂长可了劲的夸奖杨锐,都不让别人插口。
杨锐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道:“我也就是学了个皮毛,没有给母校丢脸就不错了,具体到产量增长,能增长多少,还是靠工人师傅们努力。”
“工人们的努力值得肯定,你的付出,我们也都记在心里。”李厂长用熟悉的官方语言说了两句,又觉得说的不实在,但说点实在的,又不知从哪开始。
杨锐根本不是西堡肉联厂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