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世间本没有前陵十七碑的说法,后来忽然出现,自然有其意义,陈长生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这个意义。当然他也想过,这个意义极有可能随着那块遗失的天书碑消失,再也无法找到,但如果他现在明明已经知道自己解开天书碑的过程并不完满,却连试着寻找失去的那一部分的举动都没有,那么他的心意上的残缺将永远无法补足,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照晴碑、贯云碑、折桂碑、引江碑、鸡语碑、东亭碑……前陵十七碑,同时出现在他的眼里。
他的视野正中是照晴碑,其余十六座天书碑在四周,不停地移动,试图组合在一起。只是那些碑文是如此的玄妙复杂,那些线条是如此的繁复难解,线与线之间没有任何天然存在的线,痕迹与痕迹之间没有任何可以寻找到的痕迹,无论他如何组合,都看不到任何这些碑文原本一体的证据。
他甚至有种感觉,就算那块断碑复原如初,然后让自己看到上面的碑文,依然无法将所有碑文拼起来。
数百年来,始终没有人现前陵十七碑的玄机,或者已经说明他的尝试必然徒劳,他静静地坐在碑庐外,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十七座天书碑依然在他的识海里不停快移动组合,没有一刻停止,这让他的神识消耗的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苍白。
天书陵外的世界同样安静,京都里的万家灯火已然熄灭大半,只有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以及皇宫、离宫这两处最重要的地方还灯火通明,陈长生决意重解前陵碑的消息,让很多人无比吃惊,即生嘲弄,也让有些人彻夜难眠。
时间缓慢而坚定地流逝,夜空里灿烂的繁星渐渐隐去,黎明前的黑暗过后,晨光重临大地,不知不觉间,陈长生已经在碑庐前坐了整整一夜,天书陵里以及天书陵外有很多人也等了他整整一夜。
晨光熹微,观碑者6续从山道上行来,看着坐在树前闭目不语的陈长生,神情各异,或者佩服,或者嘲弄,或者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解脱感。昨夜情形特异,年光可以将所有的观碑者逐走,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做。于是林间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有人看着陈长生摇摇头便去了自己的碑前,有的人则是专门留在碑庐周围,就想看看陈长生最后能悟出些什么,他们幸灾乐祸地想着,陈长生昨日解尽前陵碑,明明可以潇洒离去,却偏要再次留下,极有可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注)
草屋里的人们也来到了碑庐前。唐三十六端着一锅稀饭。这位含着金匙出生的汶水贵公子明显没有做过任何家务,粥水一路泼洒,鞋上都淋着不少,看着有些狼狈不堪,折袖提着小菜与馒头,七间则是拿着碗筷。
陈长生睁开眼睛,接过粥食,向七间道了声谢,然后开始吃饭。
两碗稀粥,就着白腐乳吃了一个馒头,他觉得有了七分饱,便停下了筷子。
唐三十六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担心说道:“不多吃些怎么顶得住?”
陈长生说道:“吃得太饱容易犯困。”
唐三十六皱眉说道:“虽然不明白你究竟想解出些什么玩意,但既然你坚持,我知道也没办法劝,可难道你真准备不眠不休?”
苟寒食在旁没有说话,他知道陈长生为什么如此着急,因为离周园开启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折袖把湿毛巾递到陈长生身前。
毛巾是用溪水打湿的,很是冰凉,陈长生用力地搓了搓脸,觉得精神恢复了些许,对众人说道:“你们不用管我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闭着眼,但苟寒食等人都知道,他还是在观碑,或者不会太伤眼,但这种观碑法,实在是太过伤神。
晨鸟迎着朝阳飞走,去晒翅羽间的湿意,碑庐前重新恢复安静,人们似乎都离开了。
陈长生盘膝闭目,坐在庐前继续解碑。
时间继续流淌,悄无声息间,便来到了正午,然后来到了傍晚,暮色很浓。
今天的京都,就像天书陵一样安静,离宫里的大主教们根本没有心情理会下属的报告,朝廷里的大臣们根本没有心思处理政务,莫雨批阅奏章的度严重下降,圣后娘娘带着黑羊在大明宫里漫步,不知在想些什么,教宗大人一天里给那盆青叶浇了七次水。
不知道、不懂得的人,只把陈长生的举动视为哗众取宠,或是某种谈资。
知道当年周独夫解碑、懂得天书陵内情的人,则在紧张地等待着某件事情的生,或者无法生。
至少到现在为止,那件事情还没有生。
十七座天书碑,在陈长生的视野或者说识海里重新组合了无数次,虽然不能说穷尽变化,但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损耗了无数心神,遗憾的是,依然没能找到他想找到的东西,世界对他来说依然残缺的。
忽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抹光亮。他不再试图把这十七座天书碑组合在一起,更准确地说,他不再试图把十七座天书碑在同一个平面上组合在一起,而是让十七座天书碑在他的识海里排成了一条直线。
在他身前的是照晴碑,贯云碑在照晴碑的后面,再后面是折挂碑,依次排列成一条直线。
然后他对自己说,只要碑文。
于是十七座石碑的碑体消失不见,只剩下碑面上那些繁复至极的线条。
十七层碑文,由近及远,在他的身前飘浮着。
视线穿过照晴碑的碑文,可以看到后面十六座碑的碑文。
这些碑文叠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崭新的、陈长生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图案。
他看着这个图案,心神微震。
前陵十七碑,越到后面看似越简单,越有规律,线条的叠加,也就意味着规律的叠加,他要找的东西是不是隐藏在里面?
然而照晴碑上的线条,本来就已经极为繁复难解,后面那些碑的线条相对简单些,依然复杂难解,如此叠加起来组成的图案,更是复杂了无数倍级,凭借人类的精神力,永远无法解开,甚至只要试图去解,便会出问题。
陈长生看了一眼,神识微动,便难受到了极点,识海振荡不安,胸口一阵剧痛。
一口鲜血被他喷了出来,湿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