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上设了宴席,张懋自重身份自然是不与同席的,张仑做东相陪,宋楠本想叫跟随自己前来的北镇抚司亲卫队万志和王勇上来喝两杯水酒,但这两人很是知趣,言明保护上官职责重要,坚决不上桌喝酒,只跟亲卫队兄弟们在外边的厅里吃了些饭菜,便三三两两的侍立在水榭外边。
宋楠本也有试探之意,万志和王勇毕竟是镇抚司的人,今日故意招呼他们前来,便是想借此试探,这两人也不知是实心实意的忠于职守,还是故意避嫌不就。
张仑殷勤布菜敬酒,虽然张懋不领情,但张仑还是从内心中感谢宋楠的,毕竟因此事助益,让张仑拿到兼领神机营的位置,若无此功,即便拿到这个职位,恐怕也被人所诟病了。
酒席宴上,张仑果真透露了王岳范亨落马之后发生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细节,当天下午,李东阳和谢迁便联袂来拜见英国公张懋,他们是来要求张懋对张仑参与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张仑自称是率兵去西校场操练路过,救了宋楠纯属偶然,但这个理由明显站不住脚,张仑所率奋武营驻扎在东城,要操练也是去东城校场才是,跑去西校场本也没什么,但恰好准时准点的在大明门外遇到宋楠他们,这便有些让人生疑了。
张懋自然是安抚两位内阁大学士一番,保证纯属巧合,英国公府绝不会参与内廷争斗之中,张仑也决计不会是支持刘瑾而带兵参与;有了国公爷的保证,两位大学士这才放心离去。
宋楠从这件事中隐隐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那日殿上内阁弹劾刘瑾不成,事后立刻来国公府可不是兴师问罪,真实的目的是询问张懋的立场罢了。这说明,文臣们并不甘心失败,若英国公府所代表的勋戚权贵们依旧中立便罢,若他们支持刘瑾,文官们恐怕再想对刘瑾等人进行下一轮的攻击便不太可能成功了。
内阁大学士的行为透露出一个危险的信号,那便是外廷文官们还会进行下一次的进攻,至于是何时何处何地倒不得而知。
宋楠明白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基本上是孤家寡人一个,在朝廷中几乎无帮手,一旦自己被人攻击弹劾,连个出来说话的都没有;正德也许会替自己开脱,另外有可能便是刘瑾他们几个了,但若刘瑾也置身在矛头之下,他自顾不暇,有如何能帮自己开脱呢?
宋楠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如果文官们再次发动对刘瑾的奏议,那么自己是帮还是不帮?帮了,便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好的结果是挫败文官们的奏议,刘瑾地位如故,自己也可保全;不好的结果是,刘瑾倒台,自己跟着受牵连。
张懋说的很明白,很多人已经将自己视为刘瑾一党,刘瑾倒台,自己断无幸理。自己和国公府之间的瓜葛恐怕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别的不说,牟斌和锦衣卫中的上层肯定都是知道的,小郡主来往自己的宅中也从不避嫌,再加上张仑这次的意外巧合的帮助自己,这些事儿一联系起来,怎也瞒不过那些专门精明之极的官员们。宋楠倒有些怀疑那李东阳和谢迁来到英国公府中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打探自己跟国公府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帮还是不帮?答案似乎很明显,不帮的话,刘瑾完蛋,自己跟着完蛋,帮了还有一线生机;宋楠忽然发觉,自己看似隐身事外,其实却早已经深陷其中了。
宋楠头疼不已,选择是两难的,怎么选都有巨大的风险,唯一能期待的便是内外廷相安无事,不需要自己做这个选择最好。
……
然而事实正在朝宋楠不想看到的状况在发展,十月十九,先皇弘治的灵柩移入已经完成地下玄宫的泰陵墓室安葬,在此之前,灵柩暂放在太庙供奉。弘治未入土,群臣们总还是感觉先皇犹在,随着弘治皇帝的棺椁隆重的葬入泰陵中,所有人都意识到,先皇的时代确实是结束了,弘治十八年这个年号将永远成为过去,年一过便是正德元年了。
文武百官在安葬当日尽皆涕泪横流,其中哭的最凶的便是外廷的文官们了,数日来,文官们题写悼念的诗文数百首,殷殷追忆之情不忍卒睹;有心人从这些诗文中自然能读出很深的含义来,如此隆重的追忆先皇,换个角度来看,便是对新皇即位以来的不满。
人不如旧!先皇在世时,文官们滋润的很,先皇对文臣们礼敬有加,文官们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大多得到了满足,一换了皇帝,文官们才发现,以前对弘治百般挑刺是多么愚蠢的行为,现在换了新皇帝,以前的滋润幸福时光再也没有了。
新旧皇帝一对比,便知区别如天上地下之别;先皇勤勉,早晚朝外加平台召见,有事还可直入乾清宫上奏,而新皇帝连早朝都不准时,是不是称病偷懒,几天不见影子。
先皇每逢经筵比恭谨参与,像个乖乖的小学生一般聆听众大儒宣讲史经典籍,风雨无阻;而新皇,经筵已成摆设,往往口头答应,信誓旦旦,一到时间便无影无踪,满宫寻不见人影;害的想好了的一番教诲憋在肚子里无处宣讲,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从晨钟等到暮鼓,最终不得不无奈叹息。
这些倒也罢了,政务上,原本奏折呈上之后,先皇必认真批注,若有意见相左之处,便召见群臣商议,求同存异,一派融融之风,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也很少从中作梗;而现在,奏折递上,数日无消息,几桩大事都被搁置或者驳回,宫内传来的消息称,皇上大部分的奏折都交给刘瑾来处理,被搁置驳回也都是刘瑾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