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门前停着几辆牛车,身着青衣的随从坐于辕上闲聊。
刘浓漫不经心的打量着。眼光却由然一凝。辕上的随从见了刘浓也是蓦然一怔,随后跳下车辕,疾步行至近前,施礼道:“见过刘郎君,刘郎君近来可好?”
这是葛洪的随从,莫非葛洪来了?刘浓心中微奇。问道:“甚好,稚川先生可至?”
随从道:“先生已至,正在庄中替病人延治。”
刘浓眉头紧皱,快步上前问询纪氏门随,得知是纪友染病而非纪瞻,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纪友这厮五毒俱全:贪酒、好散、喜赌、恋色、聚气,不染病于身才怪了,前几日刘浓见他时,这厮衣衫不整、醉熏熏的追着侍姬满院跑,被纪瞻捉住好生抽了一顿鞭子。当时,刘浓便暗暗觉得:这厮印堂发墨,眉松而目驰,怕是将一命呜呼……
刚刚迈至厅室,尚未进室,便见纪瞻躺在矮床上人事不知,而葛洪正坐于床沿替他把脉,鲍潜光持着针囊。
刘浓心惊且奇,不是说纪友染病么?怎地纪瞻却倒下了。有心探询,但葛洪正在行医不便入内,只得站在廊下默然等候。
稍后,鲍潜光走出来,见了刘浓,柳眉一扬,笑道:“美鹤何故在此?”
刘浓揖手道:“见过尊长,纪郡守……”
“唉!”鲍潜光持着针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刘浓大惊,追问:“纪郡守之恙,可重?”
鲍潜光眨了下眼睛,笑道:“纪郡无妨,纪友已亡。”
纪友死了,未待葛洪行医便突然暴毙,纪瞻年已近七十、猛然受此打击,一时身体吃不消,故而当场晕倒,纪友一死,纪瞻一脉便绝矣,可想而知纪瞻之痛心疾肝。
因纪府有丧事,纪瞻悲伤之下不便理事、待客,葛洪夫妻聊聊劝慰后便行离去,刘浓见天色已晚,便邀葛洪夫妇入客院小住。
葛洪前来山阴,一为纪友治病,二者亦为刘浓,当下便应允。
是夜,月凉、弯钩。
葛洪与刘浓对坐于案,刘浓将周札前来山阴之事娓娓而述。
葛洪问道:“周义可至?”
刘浓点头不语。
葛洪瞅了一眼刘浓,双眉愈锁愈紧,沉声道:“周义可曾与周太守同返?”
刘浓双手按膝,目视矮案上的青铜雁鱼灯,灯花“批扑”作响。
少倾,美郎君淡声答道:“未曾同返。”
葛洪追问:“周义何在?”
刘浓道:“刘浓不知。”
“哦?!”
葛洪声音拔高几许,捋着短须,目光如炬,紧紧的盯着刘浓。
刘浓双手在膝盖上微一用力,挺着背梁,缓缓迎目葛洪,目光深邃如海,声音略沉:“尊长,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便如屋外之月亦有阴晴圆缺,故而,刘浓难料,也未可知也!”说着,沉沉一个揖手,葛洪是何等人物?周札来山阴却孤身而返,岂会猜不出周义已亡?瞒不住,也勿需相瞒。
“唉!”
葛洪一声长叹,注目眼前的美郎君,心中本对刘浓有着些许失望,此时再听得他这一番言语,更觉有些痛心,忍不住的叹道:“卿本佳玉,何故染暇?以恶报恶,非君子所为!”
刘浓道:“玉若不存,便为瓦砾。君子之相,应为君子互待。若遇小人,君子当有雷霆!”
葛洪缓缓闭目,眼皮急速跳动了两下,开眼之时精光隐吐,随后离席而起,袍角带起一阵风,扯得火舌随风而歪。
“道不同,不相为谋!汝且……好自为之!”声音冷冷的响在廊外。
刘浓默坐,半眯着眼。
稍徐。
来福前来回道:“小郎君,葛侯要走。”
“知道了。”
刘浓欲提笔,墨璃赶紧铺上左伯纸,绿萝小心翼翼的将芥香换过,兰奴捧着梅花墨跪在案侧,眨着淡蓝眼海,轻声问道:“刘郎君,练字?”
刘浓道:“嗯,练字!”
绿萝故意欢快地笑道:“兰奴,你要叫小郎君,刘郎君那是外人叫的……”
便在这时,来福疾疾的踏至室外,沉声道:“小郎君,葛夫人来了。”
刘浓剑眉一扬,撩袍出室,而此时鲍潜光正好迈入院中。
“鲍夫人!”
“不必见外,不必惊奇,你与葛稚川之事,与我鲍潜光不相干。我所前来,只为一言!”鲍潜光未进室,款款行至廊下,与刘浓并肩,桃着柳眉看了看墨璃等人。
刘浓心中怦然一跳,朝着墨璃等人略作示意,待众婢与来福退却,揖手道:“尊长,但讲无妨!”
“改口改得真快,果真伪君子乎?”鲍潜光嫣然笑着,待见刘浓面呈涩然,便慢慢的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莫论别人如何看你,鲍潜光只知在荟蔚心中,你是华亭美鹤,你是佳人玉壁。敢问美郎君,荟蔚有心系乔木,汝心中可有荟蔚?”
果然如此……
鲍潜光果然是为那束大紫而来……
而此时,在刘浓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幕,那便是在武林水葛氏山院遇敌时,顾荟蔚颤颤危危的挪出巨石,面色煞白若纸,而手中却拽着一块石头。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
这是个倔强的小女郎,如她的名字,亦如她所言,总是那般隐晦:‘刘郎君,锦信尚需再来……’
鲍潜光见刘浓皱眉思索、良久不语,心中却由然一乐,缓缓走向月光深处,语声慢漫:“汝且好生思之,也无需再言,只是切莫做那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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