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也不知从那里生起一股力气,抓住离得最近的庾怿,几个老大耳光抽过去,而后提着木屐,追着一群纨绔子弟便抽。抽得一阵,扶着木柱喘着粗气:“尔,尔等,速,速回庄中,若,若再见尔等,定,定将尔等,逐,逐出族外!”好不容易说完,胸口又一空,赶紧借着木柱站直身,顺了几口气,冷冷扫过惊若寒蝉的族弟们,一挥衣袖,踉踉跄跄的向外奔去。
庾冰喊道:“大兄身体欠佳,何往?”
“朴……”庾亮脚下一歪,险些摔倒,头也不回的远去。
庾翼倒底年幼,心中最是惊骇,捧着个屁股蛋问道:“若是大兄真将我等逐之族外,如何是好?”
庾怿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随后又指着身周众人笑道:“休得胡言,庾氏族人尽在此地,大兄,大兄,不过病中气话尔!”
庾条到底年长些,皱眉道:“非也,我等确属太过。然,大兄也禁欲太过,并非正道。”
“然也,然也……”
……
庾亮高一脚、低一脚的奔至卫氏,命人入内禀报,欲见庾文君。颍川庾氏只有庾琛一支南渡,其余皆在北地,自从会稽郡守庾琛亡后,庾亮便身为江东庾氏家主,他常年在豫章,七年间只回过两次建康,庾亮不在,自是大妹文君照拂家中子弟。
庾文君见了气急败坏的庾亮,心中一惊,皱眉道:“阿兄初归,何不在家中好生歇息。怎地这般模样,可是身子不适?”
“我无妨,小妹,有一事……”
庾亮经得一路狂奔,心思也渐渐静伏下来,当下便细细问过庾文君,庾文君虽是时常回庾氏庄院探视,但亦不可能整日都在庾氏,而阿弟们行事略有荒唐,她也只是偶有所闻,待听完庾亮之言,细眉紧皱,沉声道:“昔年,郭参军与阿兄极是交好,应不至此……莫非是另有其人?何人,欲至我庾氏于死地?”
庾亮咬牙道:“莫论何人,此事,我定会一查究竟!”
“文君!”
这时,卫夫人由外而回,挑着边帘见庾文君与一个郎君站在门前说话,眉头一皱,轻声呼唤。
庾文君万福道:“姑母……”
卫夫人下车,挽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庾亮,暗觉眼熟。
庾亮:“庾亮,见过卫夫人!”
卫夫人眉间一松,淡声道:“哦,原是庾郎君,庾郎君归建康,欲盘桓几日。”
庾亮心中有事,不想久留,沉沉一个揖手道:“回禀夫人,庾亮月半后便需回归豫章,今日本该入内拜见,奈何尚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他日再来造访。”言罢,挥着衣袖转身就走。
“哼!”
卫夫人眉梢一扬,冷声道:“怎可如此无礼,视我卫氏如无物乎?”转念想起庾文君尚在一旁,对这个侄媳,她早年虽是诸多挑剔,而今却极喜她柔软的性子,柔声道:“汝乃我卫氏之媳,与他无干!”
唉……
庾文君幽幽一叹,心乱如麻,几番欲言又止,终是隐隐约约的将事说了。
卫夫人一听庾氏子弟被人教唆,初时不在意,携着庾文君的手边走边劝,蓦然间也知何故,看着身边这个娇美婉约的女子,却恍然出现另一个身影,那人是个幼童,头戴小青冠,身着小月袍,正在劝自己让卫协娶眼前的这个女子,心道:“莫非,与他有干?”
“姑母,姑母……”庾文君微仰着脸唤。
“嗯……”
卫夫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非也,定是我多疑……
……
何人?莫非真是郭景纯,他为何如此……
庾亮阴沉着脸来到郭璞院门口,正欲下车入院问个究竟,却见郭璞正从院内出来,当即便欲跳下车,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鬼使神差下,身子一顿,把已迈出帘的右足又收了回来。
那厮登上了牛车,车夫赶车而走。
若是现下便去质问,那厮定会推卸,我庾氏与他无冤无仇,他何故如此?
若不是他,又是何人?
莫非他受人指使……
那又是何人?
跟上去,暗中观之……
乱如麻的思绪,逐一抽之,庾亮面红耳赤,心中却渐渐安伏如静水流深,当即命车夫暗中跟随郭璞。
……
一连数日,郭璞所往者,皆是往日旧交,或是与人咏赋于山水,或是与人作墨于江柳。而庾亮再次问过了一干子弟,越问越笃定,昼出夜伏,细细排查,定要将亡庾氏之人揪出来。
陈郡王隐?非也,此人一心丹道,与葛稚川一般,与我庾氏无旧……
新蔡干宝?非也,此人专心事文,与我庾氏无仇……
……陈述,非也……
庾亮坐在车中,阴戾的眼睛时开时阖。
“郎君,出来了……”
“嗯……”
庾亮将边帘挑开一条缝,只见在远远的桥畔,竹林掩映下,有人正与郭璞作别,那人身材颀长,头戴青冠,身着月衫……
“此……乃何人?”